整理屋子,猛然回头看到角落刚换下来的凉席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小麦不禁有点脊背发凉,随之陷入了一段儿时的回忆。
1.
小麦有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妹妹从小就体弱多病,从小麦记事起妹妹天天不是打针吃药就是住院动手术。
这让本来就贫穷的家每每又是雪上加霜!
小麦半吊子的父亲长年不在家,在家也不管他们,只管自己吃好喝好。唯有不时的会骂他们一顿,惹到他了也经常会拳脚向家人,无论是母亲还是他们,父亲从不会心慈手软,自己骂痛快,打完解气了就了事。
妹妹经常生病,需要照顾,家务和田里活缠身的母亲每天也会烦的骂骂咧咧,但跟父亲不一样的是母亲骂归骂,骂完该照顾的还是会去照顾。尽管是蛮不情愿,可是,她不去照顾就真的没人管了。
已经不太记得妹妹那时到底得的什么病了,记忆里她总是尿床,冬天里母亲总是把她尿湿的被褥用罩子罩在煤炉上烤,弄的满屋都是尿骚味。
妹妹还总是爱骨折,做完腿部骨折手术,痊愈不久,一次和弟弟三人在田里玩游戏,用拉农作物的两轮农用车玩跷跷板,还没玩几分钟就在大人的叫喊中停了下来,而此时的妹妹一边抬着胳膊哭着叫疼,母亲赶紧带她去街上卫生所,不出所料,又骨折了。这次是胳膊骨折。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家里每天都笼罩在透不过气的乌云里。
时间就这么乌云密布,慢慢腾腾的过着。
那是一个夏天,那年小麦七八岁。一天中午放学,母亲坐在门口抹眼泪。说妹妹走了,小麦走到屋里,只见妹妹安静的躺在客厅的竹床上。地上吐的到处都是,黄疸都吐出来了。
母亲说,她又偷吃生鸡蛋了。柜子里一罐的生鸡蛋都被她吃完了,柜子里还有糖精,估计是她吃了不该吃的导致的食物中毒。
虽然后来都吐出来了,可还是没保住她那条小命。
父亲不在家,母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让小麦蹬着带大粱的自行车去找小姨。去了我咋说?怕生胆怯的小麦问母亲。
母亲哽咽着说,就说你妹妹没了,让她来帮个忙。
小麦家离小姨家有十几里地的路程。
到了她家,小姨问怎么了。
小麦头也不敢抬的按照母亲说的,一字一句的跟小姨说完,推着自行车就走。
晚上放学后,母亲叫来了一生光棍的二爷,具体记不太清了。后来,母亲说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个女人,既害怕又无助,这才想起老家的二爷,那天晚上趁着夜色二爷用席子把妹妹一裹放在了架子车上,埋在了自己的田里。
二爷的田和小麦家的田挨着,不久去田里,小麦远远的就看到二爷不宽的几分地里冒出了一个小土堆。
真的就是一个小土堆,土堆上没有插任何东西,没有烧纸和祭拜的痕迹,更没有墓碑。
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光秃秃的小土堆。
那一年,父亲偶尔晚上带他们(她和弟弟)散步会去到小土堆跟前。说着一些有的无的故事。
那时小麦和弟弟还小,但也已经开始记事,小麦望着小土堆还是有些害怕的。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到不敢靠近。
随着时光的流逝,岁月的变迁,那个小土堆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了。
也就几年的光景,小土堆,消失了。
小麦踏上社会后就很少回家了,她有时在想,现在回去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想必憨厚老实的二爷挖的坑也不深,有时想起,她真怕哪天就被因干旱浇灌农田的农民伯伯冲出了尸骨,妹妹的尸骨。
那一年妹妹五、六岁。她的人生也定格在了永远的定格在了每个人那遥远的童年。
愿你在天堂没有病痛,没有烦恼,都是幸福,都是快乐。我亲爱的妹妹。
有时她在想,过了许多年她依旧在想,如果可以替换,我情愿走的那个人,是我。
是的,小麦就是我。
2.
小孩子都喜欢动物,我们也不例外。
记得有一年,家里养了一只狗,狗狗很听话,也很是护主,无论白天黑夜,只要一有动静它就叫个不停。
一天白天,感觉世界突然安静了的我们发现它不见了。找到它时,它已经没有了气息,冬天小偷多,大概是为了不让它叫,被小偷毒死了。
我和弟弟大哭不止,后来母亲用一顶烂席子一裹,去不远的田里挖个坑就把狗葬了。说也算给狗送终了,没有在咱家白待。
是的,活着的人死了也不外乎是这个待遇。
狗狗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毒药,更没有坏人。
在那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都没有再饲养任何动物。
3.
记忆里,人死了都是要装棺材的。
可是,也有例外的时候。
十几岁时,一股风刮到了我们那儿。
说什么国家提倡火葬,不让土葬,为了减少占地面积还是什么,政策落实的很快,很快就落实到了我们村。
村长说,如果有人敢顶风作案严惩不贷,大家相互监督,举报有奖,奖金五百到一千不等。
可对于村民来说,火葬是要拉到城里的火葬场火化的,那是需要一笔钱的。对于家境拮据的家庭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于是,这时就出现了一个词“偷埋”。
有哪家老人去世了,晚辈为了不让人发现家里有人走了,关键是不想火化。往往都是衬着夜色,叫上几个近亲去地里挖个坑席子一裹,连棺材都没有就给埋了。身为儿女的想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因为一旦被人发现,举报了,村里是要罚款的,更严重的是不但要罚款,还要你把亲人的尸骨挖出来拿去火葬。
所幸,村里人大多还都有点良知,大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少有人去举报。一次听到母亲跟父亲说,咱可不挣那个黑心钱,谁家还没个老人啥的。父亲点头。
据一个远方亲戚说,几十里外的他们村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场景。
他们那大多都偷埋,可是举报者却络绎不绝。一旦被举报,被举报者不但被罚钱还要去挖出田里尸骨未寒的亲人尸体,然后去火葬场火化。有的不从的还要挨打。
说他们村组织了一批穿制服的人,跟土匪没两样,天天不是打人就是罚款。有次有户村民的亲人都入土快半年了,被他们知道了还是叫来挖掘机硬是又给挖出来了。还尸骨未寒就,真是造孽啊!这帮不是人的东西,他们就没父母,家里没老人吗?亲戚咬牙切齿的说。
相比,我们村还真算好的了。
那几年里,好多老人都是被儿女席子一卷就给送走了。还是在月黑风高的夜里。自始至终都是偷偷摸摸的,他们活着时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具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告别的。
席子,我们活着时要睡它。死了,还是要睡它。
不同的是,活着的我们只有夏天才会睡它。
而那些去世了的,没有棺材只有一顶席子夹裹而去的人,秋天到了,冬天来了,他们,会不会冷?
据说阴间的路要比阳间要冷,可是他们的亲人却没有考虑那么多。
也许考虑了,只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罢了!
如果生,不得好生,死,又不得好死。没有棺材就罢了,还要偷摸埋掉。那些老人大多都光明磊落的活了一生且子女成群,可是,到了却以那样的方式告别世界,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吗?这个世界如此对他们。
活的没尊严是我们的问题,可是连死都死的这么的没尊严,这么的见不得人。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辛苦劳碌了一辈子,作为一个人,可能还没有有些家庭的动物走的有尊严,走的完整。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命。
现在想来,席子大概也只有土葬用的上了,火葬是肯定用不上了。
所幸,这股风没几年就刮走了。
每当想起这些事,我就会感慨万千,如果人生是这样的,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热爱生活,不爱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