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已经在等我了,还是昨天那件皱T恤,双眼满是血丝,手里抱着一个啤酒箱。
他把一个破纸箱放在后座脚垫上,又拿我准备好的破衣服随意盖在上面。然后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
“叔,家里知道了,有人和家里通信了。”小陈上车后一脸愁容地看着我。
“那你怎么说的?”我知道三天了,总会有人熬不住和家里说的。
小陈叹了一口气,说:“我妈让我回去,说太危险了。”
换谁妈都会这样吧。我想起来我被劫车后老妈电话里急切的声音。但现在不是时候。
“等明天看吧,你舅不管怎样都要回去的。”是呀,不管是半个正常人还是。。。。。。。都要回国。
“嗯。舅妈电话里哭得不行。阿里通信号又不好。”
是呀,这么大的事情,让他一个二十多岁从未出过国的小伙子去面对,不是一般难不难的问题。但毕竟也属于他们家里的事情,在老林事情还不明朗的时候我不想讨论太多,所以我没有接话。
“叔,工人怎么办啊?”
是呀,两个工地上,一个都是老家刚带出来的。还有个是老林在安哥拉临时招的工人。
我想了想边开车边说:“你们老家的刚过来,你好好和他们说就行;这里的那些----”我停了一下。安哥拉临时招的工人一般是企业里出来的,有的是不满意工资,有的没活干了,总之不少。
我继续说:“最近移民局大检查,你让他们不要乱跑。”老林老家带出来了连门都不敢出,那些老安哥拉不同,特别是老林出了这事。
客户家不远,半个小时后就到了。
客户拿出一张现金支票,受益人空着。我看到上面写着金额:二百万。
“我很抱歉,林是好人,上帝保佑好人。”客户也是好人,所以进场开工前就付了50%的首付款。要知道去年开始市场行情下行,连跟着首付款比例也一路下来,20%都有人愿意干了。
谈这个工地的时候我帮老林做过翻译,所以很清楚老林拿了一个好价格。客户也不差钱。
虽然工地材料老林都备着,但工人们明显不在状态-----这也可以理解。
显然客人也有所顾虑:“我理解现在出了事情,你们要先处理好,但我也希望我这里能处理好。”
话说得很含蓄,我们都明白什么意思。估计客户也知道这活多半是干不下去了。处理的意思是怎么清算一下。
“安哥拉人不全坏”小陈用国语轻轻地说。是呀,安哥拉好人也不少。客户就是不给这个二百万也有理由啊。毕竟活还没有干多少。50%首付款再加这个二百万,扣除老林进足的墙砖、地砖、砂石料、钢筋等,特别是那套二万多美金的设备。
小陈去把工人召集了一下。
“老林现在情况挺好的,我们昨天去看过了。你们该怎么干照旧怎么干。。。。。。。你们家里着急我理解的,但老林好不容易把你们叫过来,你们也想多赚点钱吧。。。。。。。老林会好起来的。。。。。。。”
老林确实对他们不错。他们出来不要一分保证金、押金,工地上的伙食也算得上好的。不少通过中介过来的,就没那么幸运了。中介嘴里的安哥拉遍地机会,工人们心甘情愿地往中介账上打进万块钱,然后满怀希望坐上飞机飞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连中介都不熟悉的公司干活。然后熬过两年后又坐最便宜的航班离开。
但出来就是为了赚钱。这也是事实。我看着那六张粗糙的脸。罗安达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下一个月就黝黑无比。黝黑藏不住疑惑。
“我知道你们担心自己的工资,这点你们放心。今天客户又给了一些。钱一部分我们先付老林的医药费。所以希望大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不要把老林的事情说得太重了,他会没事的。你们好好继续干。。。。。。”
这是我做的最差的动员演讲之一了。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却只有茫然的眼神。一个多月前老陈也在这里,我在场,用他难听的家乡话,用他没有任何技巧的大嗓门吼着:“好好干,有钱一起赚。”
拿到支票,那就该去医院了。
这里到总统医院不堵车三十多分钟时间。
工地出来十分钟还算顺利,我尽可能得快。这么几年开车养成了习惯,后视镜基本五秒一看。
这时候一辆黑色皮卡突然加速跟上来。
“小陈,我们可能被跟了,就在我们后面。”我心里暗叫不好,祸不单行。
我大轰油门往前钻。
知道后面一辆车也使劲跟过来。
人在紧急的情况下根本没事件害怕,所以才有后怕的说法。
这条路我很熟悉,前面一公里的地方经常有警察随机查车,只要到那里就安全了。我下定主意,死命往那里开去。
黑色皮卡不甘落后,咬得很紧,不追上我们不罢休的样子。
该死的,平时没那么多车。我暗叫不好,到那个查车点这段路有好几个路口,这意味着黑色皮卡有足够多的机会得手逃脱。
该死,在我试着从左侧空挡往前挤的时候,原本在右侧的一辆蓝色中巴车向左猛打方向!这些出租车最不讲交通规则。我只能踩刹车。左侧档出来了!
黑色皮卡马上抢到我的左侧,和我还有半个车身的距离。越来越近!
我余光瞄了一下黑色皮卡,副驾驶的窗开车,一个人大声在朝我叫。
尼玛胆子也太大了,这么抢劫!
几年前也是这里我们有辆轻卡被抢。劫匪坐在副驾驶,手枪对着我的司机,开过前面那个查车点的时候还不忘和警察打招呼。
“停车停车!”我终于听清楚了。
小陈满脸惊恐,而我早就不顾得他了。
我分明听到了车后座纸箱撞击前座的声音。
上帝保佑!老林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