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那个高大的红门,我像一滴水,汇入大海般,涌入人潮。波涛汹涌的人浪在地板上留下热闹的痕迹,描绘着春节的喜庆。
闻着不断变幻的花香,我与表姐在花市中漫步。不为买花,只是我从未见过广州的花市。
百花丛中,人人都不免发出啊是春天啊这样的感慨。
春姑娘总是这样,她喜欢在光溜溜的枝梢上只留下几朵雅梅作为印记,却把自己藏在小金桔里,裹在蝴蝶兰的花翼里。她躲在枝头的新芽后,用含羞的漂亮翠绿眸子悄悄看你,又让水仙疯狂散发魅力,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用魅惑的香气告诉你,她就在这里。
我不喜人多处,可花市中的人山与花丛,却是极致的美,极致的和谐。
羊城的春,是热闹的。
正当我欢喜的享受这一美景时,我被手中突如其来的紧致感吓得心脏差点破骨而出。是拿着大红风车的两个熊孩子像小鲤鱼一样兴奋的穿梭在人海中追逐打闹,不小心撞到了正赏花的表姐,表姐被吓到了,于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孩子妈妈满怀歉意的向表姐道歉,我看着那两条小鲤鱼,呲溜一下蹿没了影,便开始同情那位母亲,还有小鲤鱼的红屁股。
我又看向表姐,表姐也看向我,我突然觉得有点伤感。
我虽在广州长大,但从未在这个城市过春节。因为每年春节都要早点回老家,也总是错过花市。今年,因为妈妈的腰伤,我们决定留在广州,可表姐还是要回去的。她只是在这里工作,而她的父母在家乡。
以往每年春节,我都和表姐在一起,今年却不是。以往的春天,我都可以听到家乡路边牛肉铺子里打牛肉丸的清脆声音,今年却不行。以往的春天,我都会跑到海滨路,吹着冬日里能让整座城市精神起来的海风,站在风中一边凌乱,一边看着那里各种活蹦乱跳的新鲜海鲜,今年却不会。还有巷子里水粿的热气、鳌粿的香味,路边那位一双黑手满口黄牙的修单车阿伯和嗓门贼大的人体扩音器卖菜阿姨,以及家里那只总是静静窝在我旁边任我盘的波斯与杂种混血生出的大眼蓝眸雪团子,今年都没有。
表姐走前,我看着家里那只因为太热而毫无睡意的、从我为它准备的冬眠的窝里爬出来的巴西龟,它也伸出头来望着我。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它也与我极其默契,合时宜的把头缩回壳里。
表姐走时,我送她到地铁口。看着她推着有她半个人高还比她胖的大箱子,一步三回头地和我说拜拜,我开始担心又傻又笨又单纯的表姐会不会坐过站,在路上会不会摔倒,在高铁上会不会走错车厢。可是我只能挥挥手,示意她看着点路赶紧坐电梯走。
明明地铁站离家不远,在回家的路上,我却觉得十分钟的路程像走了一个小时一样。
广州春节的街道,冷冷清清。所有店铺都门窗紧闭,服装店不再富丽堂皇,街边的云吞铺子也没有了蒸腾的热气。马路上只有稀稀疏疏几辆车,和往日的车水马龙不同,都是往家的方向。明明就没有车,交通灯却还是亮着,我也固执的等着红灯,遵守着此刻毫无用处的交通规则。
几滴极细极微小的雨点落在鼻尖,穿着两件单衣的我,在毛毛雨中,感受着广州第N次入冬失败后的春天。
雨细、密、且小,明明杀伤力不大,却湿润了我的眼睛。对面马路的红灯在我眼里逐渐朦胧,逐渐放大。那是喜庆的颜色,却让我沉默。
广州的春姑娘带着南方女子的温润细腻,悄悄地落着泪,来找我了。她喜极而泣,为人们的团聚而高兴,却又为谁而带着伤感。她的泪,滋润着路边树梢上的绿芽,和绿芽上像雪一样纯白的铃铛花。
家乡的路旁也有这样的铃铛花。
眼眶中的雨水终于因盛的过满而溢出。
模糊中,红灯闪烁,变成绿灯,我迈开腿,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我想回家。
羊城的春,是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