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雾蒙蒙的,车站广场上的雕塑只剩个影影绰绰的轮廓。雪粒子又开始扑簌簌的落,打在人脸上生疼。
出站口的人潮水一般,一涌而出,又一涌而散。渐渐涌出来的人越来越少。
这本就是个县城里的小车站,吞吐量就那么大,何况是晚上,何况是这么个下着雪的晚上。
林芝将孩子身上裹着的毯子掖紧了些,依旧站在出站口附近,不肯到远处亮着灯的商店去等。
火车晚点了,她怕一旦走开就会错过父亲。父亲第一次来,她要在第一时间接到人。
脚早冻得没了知觉,跺几下过电似得密密麻麻的疼,激得人站不住,她只敢小幅度的动动脚趾,轻轻地来回摇晃。与亲人见面的喜悦支撑着她。
趁着还有时间,林芝又细细地把见面后的安排在心中预演一遍:
先到广场叫辆出租车,然后去光明路上的饭店吃饭,路上大概要走十分钟,菜点几样父亲喜欢的,再点两个本地特色,饭桌上要好好问一问家中的情况,明天要带父亲各处去逛一逛,给他添点东西……
这几年虽也时常电话联系,但母亲报喜不报忧,问什么都说好,还是让人不能放心。不知道母亲腿痛的老毛病好了没?侄子现在有多高了?
将思维发散到这些琐碎事情上,她也不觉得冷了,心里躁动着,热腾腾地鼓着劲,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扑通扑通地往外冒。
“哗啦”一声,出站口的门开了,又过了几分钟,三三两两的人从地下通道走出来。
林芝迎上去,抓住一个人就问:“师傅,到站的是k186次列车吗?”
人家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搞不清楚什么情况,只木讷地点头。她也不管,得到肯定回答便站到门口去了。
又有人出来,太年轻,不是;这个呢?也不像,林芝望眼欲穿。可是出来的人星星两两,越来越少,总不见熟悉的身影,不免让人有些着急。
再没人出来,工作人员走过来关门。林芝不肯让开,急切的解释道:“再等一会,我爸爸还没出来呢,他就是这班车。”
工作人员看看她,又看看她怀里睡着的孩子,没说话,也没再关门,退回到休息室去了。
林芝内心既急又怕,不住的垫脚往里张望,要不是不允许,她都想要亲自去站台找一找。
终于,一个巨大的影子先从通道的转角露了出来,林芝不眨眼的盯着,看着它慢慢走出转角,露出主人的本来面目:一个老人佝偻着背,肩上托着巨大的包,手里还拎着一个纸箱,正一步步的往出口挪。
林芝从那熟悉的步态认出了父亲,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只觉得父亲老的厉害,身上穿的还是前几年自己给他买的棉袄,脚上的皮鞋似乎不太跟脚,一走一啪嗒——声音回荡在地下通道里,格外清晰。
林芝立刻大喊:“爸,爸,我在这里。”
老人抬起头,空荡荡的出站口站着他的小女儿。
总算出了站,老人放下包和纸箱抹着汗对闺女笑:“等急了吧,下雪火车晚点了。”
“我也刚到” 林芝说完,又忙把孩子拍醒给父亲看,“这是您外孙女”。
老人接过来,小心抱在怀里,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笑:“好好,真好!都这么大了”。
林芝看着祖孙俩,想笑又有些想哭:“爸,我们回家吧,我去叫个车。”
老人摆摆手,看着女儿:“不了,闺女,我还买了票,马上就要转车走,这次就不去家里了”,又指着自己辛苦扛过来的行李,“这袋子里,你妈给你准备的吃的,自己在家养的鸡鸭,都腌好冻好的,回去别忘放冰箱里。还有给娃做的衣服鞋子。这个箱子里是土鸡蛋,还有鹅蛋,给娃娃吃。”
林芝完全没想到父亲这就要走,有些委屈:“怎么这么快就走,至少回家看看吧”。
“不看了,和工头说好了,明天要开工呢,不好耽误。”老人拍拍女儿的肩膀,劝她 “你和孩子都见到了,去不去家都没事,我本来就是不放心,顺道来看看你”。
“那去门口吃个饭,天那么冷” 林芝退了一步。
“我在车上吃过了,你妈烙的饼,煮的鸡蛋,吃的饱饱得”,老人冲她一笑,又帮她安排 “你快回去吧,别冻着孩子。东西有点重,你叫车,我给你提车上”。
“爸……”林芝说不下去了,眼泪直往外冒,不知道是气见面的时间短暂还是气父亲不肯听她的去吃饭。
见女儿如此,老人心里也不好受,不住地安慰她:“闺女,没事。以后有见面说话的时候,等回头家里的房子立起来,就来接你们回家住一阵子。”
“去吧,别让我担心,真要走了,上个车晚点了,再不走来不及。”
林芝接过孩子,在父亲的催促声中坐上出租车,泪眼婆娑的盯着窗玻璃。
出租车发动,父亲的影子看不见了,很快,车站也看不见了。
车里暖气呼呼吹着,被这热风一吹,林芝感到浑身针扎似地疼,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怀里安静的孩子察觉了,伸出小手要给妈妈擦眼泪,小小的手里还攥着一个纸包。
林芝打开,里面裹着一卷钞票,纸上留有父亲的笔迹:
原本想要好好看看你,给你和娃娃买点东西,火车在这晚点了,怕是没有多少说话的时间。我们都挺好的,你不要瞎操心,照顾好自己。这钱留着给自己买东西。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新衣服,别忘给自己买一件。 老爸
天完全黑了,雪花终于舍得大朵大朵的飘洒。天地仿佛陷入一片混沌当中。没有人留意行驶的出租车里传出的痛哭声,也没人留意候车室角落里忍饥挨饿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