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小亨。旅贞吉。
彖曰:旅小亨,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止而丽乎明,是以小亨,旅贞吉也。旅之时义大矣哉。
象曰:山上有火,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
下艮上离,旅。艮为山为止,离为火为明。火在山上,势不可久留,故以旅为象。否之五与三爻互换位置而成旅。否之六三升五,以柔据刚而居中,顺于上九之阳,是柔得中而顺刚,但以柔居尊,其位不正,故仅得小亨。离,丽也。艮止为谨慎,离火则不可留,丽乎大明,明慎则无冤狱,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
孔颖达曰:火在山上,逐草而行,势不久留,故为旅象。又上下二体,艮止离明,故君子象此,以静止明察,审慎用刑,而不稽留狱讼。
艮为止,离为明。静而明察,审慎用刑,而不滞留狱讼。
《河洛真数》云:山上有火,行而不处,其象为旅,然燎原之势最易延蔓,明慎用刑而不留狱,虽取不止之象,亦贵在速决以去延蔓之根,此非明慎两字则不可也。刑不明则冤,故欲明,过明则察,故欲谨,过谨则滞,故不留,体艮之止,为谨慎,体火之行,为不留。
山上有火,势不可留,故其象为旅。山火燎原,虽不止,但也说明行事需速决,以除蔓延之根,即明慎之外,还需果决,故“君子明慎用刑而不留狱”。
朱熹曰:以六五得中于外,而顺乎上下之二阳,艮止而离丽于明,故其占可以小亨。而能守其旅之贞则吉,旅非常居,若可苟者,然道无不在,故自有其正,不可须臾离也。慎刑如山,不留如火。
六五居外卦之中,处九四、上九二阳之间,柔顺而居中,故可小亨。刑需慎重,亦需速决,故更应明察。
愚案:《杂卦》曰“亲寡,旅也。”火炎于山,物散羁旅于道,明情而折狱如山,旅也者,刚柔相济而不失其道,小亨亦安矣。
旅上卦离为中女,下卦艮为少男,刚柔相济,小亨亦安。
初六,旅琐琐,斯其所取灾。
象曰:旅琐琐,志穷灾也。
初六为旅之初,以阴居柔,其位不当,上应九四。九四为离之初,初六为艮之初,离明艮止,外明则无所隐,内止则不能受,故有志穷取灾之厄。
陆绩曰:琐琐,小也。艮为小石,故曰旅琐琐也。履非其正,应离之始,离为火。艮为山以应火,灾焚自取也,故曰斯其所取灾也。
以山应火,山火为灾,是自取其灾。
《河洛真数》云:夫旅非顺境,人所难堪,有道者处之,何灾乎?琐琐者,琐屑不知大体也。初六阴柔,不中不正,而在卑下,无道义以养其志,得志则骄溢,失志则困穷,故琐琐致灾也。
旅则颠沛不安之象。初六又在旅之最下,阴柔失位,卑下则琐屑不识大体,失位则困穷无以养志,故有灾。
胡煦曰:凡阴阳相应皆善,而外明内止则否,外明则琐琐之态不能匿,内止又不能有所受,故以为志穷。
外卦离为明,内卦艮为止。初六上应九四,本阴阳相应当为善,唯旅之初六外明内止,故志穷取灾。
愚案:琐琐之旅,柔小而无所止,羁旅而身不安,灾难免矣。《诗经·旄丘》云“琐兮尾兮,流离之子”是其义也。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出自《诗经·国风·邶风》之《旄丘》,意为“卑微渺小,流离失所无依无靠”,正是初六之处境。
六二,旅即次,怀其资,得童仆贞。
象曰:得童仆贞,终无尤也。
次,旅舍。旅途中到了酒店,可以安居之意。六二居中得位,柔顺中正,如旅人到了馆舍。旅行中有住、有钱、有忠实的僮仆,故“终无尤”。
《九家易》曰:即,就。次,舍。资,财也。以阴居二,即就其舍,故旅即次。承阳有实,故怀其资。初者卑贱,二得履之,故得童仆。处和得位,正居,是故曰得童仆贞矣。
《九家易》认为,童仆指初六。六二居中得位,上承九三之阳,下履初六之卑,故“得童仆贞”。
《河洛真数》云:夫旅而无资,则途穷,无童仆,则无以协助,二者为旅次中所须最急。六二中正,艮体安详,静顺之君子也,如就闪舍而不危,怀资用而不穷,得童仆而不离,离日为旅,而无悔吝矣。
六二柔顺居中而得正,是静顺之君子,故虽在旅却有舍、有资、有僮,而无悔吝。
愚案:贞,事之干也。六二柔而中正,寄旅而得其居,怀其资,得忠信之童仆,守其道则无尤矣。
六二中正,能贞守其道则无尤。
九三,旅焚其次,丧其童仆贞,厉。
象曰:旅焚其次,亦以伤矣。以旅与下,其义丧也。
九三以阳居刚而处艮之上,迫近离火,刚躁不已,故有焚次丧仆之厉。
《河洛真数》云:九三如为客旅依人,而以刚处刚,又在下卦之上,有上人之心,宜其大则焚其次舍,而无所归,小则丧其童仆,而莫之助也。又有一说,然旅者主人之旅,非童仆之旅也。主人自羁愁无聊,岂可亦以羁愁待童仆,失其心义必然也。以旅与下备著九三之所为如此。
客旅本是依人之人,九三却有上人之心,故宜其有厉。
潘梦旂曰:居刚而用刚,平时犹不可,况旅乎。以此与下,焚次丧仆,固其宜也。九三以刚居下体之上,则焚次。上九以刚居上体之上,则焚巢。位愈高,刚愈亢,则祸愈深矣。
旅人处亲寡依人之时,本应惕厉自持,但九三以刚居刚,又处下卦之上,刚暴过甚,以此待下,固有焚次丧仆之厉。潘梦旂是南宋易学家,著《大易约解》九卷。
愚案:寄旅之时,其居焚,丧其忠信之童仆,刚之九三不以谦柔之道,危厉至矣。童仆而已尔,岂可以旅视之也,九三以旅视乎下,则彼童仆也,亦必以旅。
九三过刚,无谦柔之道,而处寄旅之时,故有焚其居,丧其仆之厉。
九四,旅于处,得其资斧,我心不快。
象曰:旅于处,未得位也。得其资斧,心未快也。
九四以阳居柔,其位不正,居离之下,有初六之应,故处旅之时,能得资斧,虽利于旅,但位不正,心不快。
《河洛真数》云:九四乃公侯之大臣,而在旅之时,有刚明之才,而能居柔以下人,是旅于内地而有处,非致外地之次舍也。得其资,犹能富贵人,得其斧,犹能威罚人,然心未快者,四多惧而非中正也。
九四近君,为公侯之大臣,有刚明之才,故能得资斧,只是其位不正,故心未快。
程颐曰:然则,以九居四不正为有咎矣。以刚居柔,旅之宜也。九以刚明之才,欲得时而行其志,故虽得资斧,于旅为善,其心志未快也。
九四刚明,志在高远,但其位不正,故虽得资斧,其心未快。
来知德曰:处者,居也,息也。旅处与即次不同。即次者,就其旅舍,已得安者也,旅处者,行而方处,暂栖息者也。艮土性止,离火性动,故次与处不同。旅以得位而安,二之即次,艮土之止也。四之于处,离火之燥也。资斧虽得,然处位不宁,应与非人,心焉得快?亦得暂息耳,未得位也。
来知德解释了“处”与“居”的区别,九四处离之下,九四处离火之燥,处位不宁,只得暂息,虽有资斧之丰,心亦不快。
愚案:寄居旅中,九四之刚而未得其位,得其斧而斫荆棘以求明道,心不安而不快矣。
刚不得位,居处不安而心不快。
六五,射雉,一矢亡,终以誉命。
象曰:终以誉命,上逮也。
六五以柔居刚而履中,居离之中,离为雉为日,六五居尊位而处旅不安居之时,故虽一矢射雉,随即覆亡,最终仅为名誉上之君。
此爻似说后羿代夏之事。太康失国,后羿代之,射雉即影喻射日,射日即代君之意。羿虽代太康为王,终不得历史承认,且很快被寒浞取而代之,故仅有“誉命”,即仅为名义上的王,其覆亡亦速,故称“一矢亡”,射一箭的工夫就失去了王位。
王弼曰:射雉以一矢,而覆亡之,明虽有雉,终不可得矣。寄旅而进,虽处于文明之中,居于贵位,此位终不可有也。以其知祸福之萌,不安其处以乘其下,而上承于上,故终以誉而见命也。
王弼即认为,六五虽居尊位,但此位终非六五所有,故终以誉而见命。
干宝曰:离为雉,为天,巽为木,为进退,艮为手,兑为决。有木在手,进退其体,矢决于外,射之象也。一阴升乾,故曰一矢。履非其位,下又无应,虽复射雉,终亦失之,故曰一矢亡也。一矢亡者,喻有损而小也。此托禄父为王者后,虽小叛扰,终逮安周室,故曰终以誉命矣。
禄父即武庚,武王伐纣后,封纣王之子武庚承殷祀,成王时,武庚叛乱,被周公剿灭。干宝认为,此爻指武庚叛乱,自立称王,但其位不正,故一矢而亡,对周室来说,损失不大。一阴升乾,指旅原为否卦,否之下卦坤之六三升至上卦乾之九五,取九五而代之,是篡位之象,但六五履非其位,如武庚之自立,故终得“誉命”而已。
《河洛真数》云:六五为离卦文明之主,有坤五爻之文德之盛,有文明之盛,居至尊之位,而养以谦柔,如射文明之羽而不再发,言发无不中也,此所以下得人之誉,而上得天之命,自旅寓复归安稳之家国也。
《河洛真数》对此爻解释与王弼、干宝明显不同。六五居离卦之中,为文明之主,居尊位而有谦柔之德,故能下得人之誉,上得天之命。
愚案:处旅之中,射雉而亡其一矢,无所得而能安于道,以柔止于明,终以美誉而见天命矣。姜尚钓鱼渭畔,文王遇之以爵命也。
六五处旅之中,射雉亡矢,故无所得,但能安于道,故终得美誉,见天命,如太公遇文而得爵禄。
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易,凶。
象曰:以旅在上,其义焚也。丧牛于易,终莫之闻也。
上九居卦之极,处离之上,故以巢为象。旅人而得上位,故先笑,但旅人居上极,成众矢之的,故后号咷。以刚居极,亢燥至甚,故有焚巢之凶。离为牛,上九刚亢,人莫之助,故失牛而不可寻。
《河洛真数》云:上九位一卦之上,恃其高亢,肆其刚强,失高位而为逆旅,由轻易以自取之也。
上九高亢毫无谦逊之德,反肆其刚强,故其凶亦自取。
邵雍曰:旅道既穷,离火极盛,如鸟之自焚其巢也。然羁旅之人,始宅于危,则以为安而先笑,终焉失其所处,则号咷矣。且离为牛,处上之极,而骄亢自是,失其柔顺之德,其凶可知。得之者,防阴人疾患,丧失火盗之危,慎之。
上九居卦之极,如巢居树之上。鸟得其巢如旅人得居,自以为安,故先笑,但上九为离火极盛之处,骄亢而失其柔顺之德,故有焚巢后号咷之凶。
来知德曰:在上过于高亢,宜乎见恶于人而焚巢。既见恶于人,则人莫有指而闻之者,而牛不可获矣。错坎为耳痛,故莫之闻。重耳出亡,而从者皆卿材,唁公于野井,有子家羁,莫能用也。
在上而骄,自是取恶之道。人恶而焚其巢,失牛而人莫之告,凶由自取。唁公于野井,指鲁昭公逃亡到齐国,齐景公在野井接待他,并赐他二万五千户,昭公随从子家羁劝昭公勿受,昭公不听。
愚案:羁旅之亢,鸟焚其巢,旅人先嘻笑之,后蔓延之火至其所而号咷,妄动而不顺于宜,何况丧其牛于易,岂能安其身矣?先秦《鸲鹆谣》云“鸲鹆鸲鹆,往歌来哭”是之义也。
鸲鹆鸲鹆,往歌来哭,唱着歌去,哭着回来,正是旅人先笑后号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