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山风刮来,群山立即掀起了阵阵波浪,随风摇曳的不仅有树枝,还有各种野草。
让人最深刻的是路机,满山遍野的路机。
是的,我们把这种草叫路机,至于学名是什么,不重要。
我们从来不关心学名,只关心这种草。
这种草实在太多了,到处都是,有土的地方,就有它。
这种草是一种很好的燃料,晒干之后,点火就着,只是太快了,眨眼间,一堆厚厚的草就烧得无影无踪,所以我们一般不会用来烧火煮饭。
客家人煮饭非常的繁琐。
先淘米,再在锅里煮,煮成五分熟,再在锅里蒸,快的点需要半个小时,慢的话,需要一个小时,加上炒菜。
做一顿饭慢得出奇,要烧很多柴,而我家没柴。
我家经常没柴。
主要原因是阿美生有五个孩子,阿家不愿意带,于是早早与阿美分了家。
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各不相干。
只是苦了阿美,独自一个人带五个孩子,早上要去生产队出工,晚上六点才能回来。
每天在田地里劳作,自然没功夫去山上打柴。
只能收工回家时,在路边捡点柴,但数量有限,往往是炒菜炒着炒着,就没柴了。
不管了,就这样吃吧。
我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我家虽然缺柴,但不缺钱。
阿爸在县里工作,每月收入有五、六十元,他每月定期会给家里二十元,后来涨工资了,他也涨到了三十元。
三十元,当年在桃坑山区算是一笔巨款了。
我知道的一个民办教师当时的月收入只有八元。
这点钱需要养活全家七八口,与他们相比,我家真的有钱。
当然,在我眼里,我家似乎也不算有钱人家。
我家大米饭管够,但菜永远只有一个,不是白菜,就是青菜,或者豆角、茄子之类。
这些菜都是阿美种的。
阿美是一个勤快的女人,收工回家后,会去自家菜地种菜。
我家的菜地在一个叫青沙龙的地方,离家有三、四公里远。
阿美回到家,天已经暗淡下来了,但她依然挑起尿桶去菜地。
尿桶是客家人必备的工具,家家户户都有,主要是供家人晚上上厕所之用,里面的尿水就是上等的肥料。
去菜地时,她会叫上我,一起去。
我才不愿意呢?
我正在小伙伴们捉迷藏,打竹棍,玩游戏。
坑口街上家家户户有五六个小孩,大家年龄差不多,自然走到一起了。
放学之后,就在大街上疯玩。
我往往跑着跑着,天空中会传来一声炸雷:"山里鬼,住手!跟我走。"
是阿美的声音。
她的声音格外地响声,吓得大家都一跳。
我自然停住了脚步,乖乖地跟她走。
到了菜地,我可以自由地活动。
我最喜欢打天上的蜻蜒。
春天夏初,傍晚时分,天上飞满了许多蜻蜒,用竹枝往空中一扫,会落下十几只蜻蜓。
有生有死。
死的可以喂蚂蚁,活的可以放在手掌里玩,让它爬飞。
由于受了伤,它一般只能爬,有时候不耐烦了,把它扔掉,又用竹枝往空中去扫。
这时,天已黑下来,蜻蜓只剩下零星几只,打下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我在菜地里来回奔跑,直到阿美喊,走吧,我们回家,我才停下来。
回到家,我的肚子饿了,但没饭吃,我又跑到大街上玩。
大街上人始终很多,即使晚上十点了,也还有人,包括我的小伙伴,都在这里打闹,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会散去。
这时,我家的饭也熟了。
菜是阿美从菜地里摘回来的菜。
肉是没有的。
我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吃到肉。
因为阿美会养一头猪,过年会杀了吃。
她会把一大块肉丢在锅里煮。
煮上一天一晚,直到猪肉煮得稀烂,满屋飘着浓浓的肉香味,才可以开吃。
只放盐,不放味精。
这时,不限量,放开吃,天天吃,直到初七八,猪肉吃完才收场。
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吃肉真的香,尤其是软绵绵的精肉,从口腔滑入心胃一刹那,会产生强烈的快感,感到全身的毛细孔都在轻快地舒展,唱着欢快的歌。
这种美妙真是难以言喻。
但很奇怪,这种美妙只留存在童年记忆里,现在没有了。
不仅没有,而且很讨厌。
讨厌吃肉,尤其是肥猪肉,碰都不愿碰。
不过,很理解,天天吃,月月吃,吃得自然烦。
但山里的野果却让人口水直流。
春天季节来临,就是山里野果来临的时候。
山里有许多野果:杨梅、桃子、三月泡等等,许多。
我们每天需要上学,自然没办法去山里,但在放学的路边上也有。
主要是三月泡。
这种野果鲜艳、红彤彤,饱满果汁,咬下去,满嘴甜香味。
它长在阴沟里,或者很脏的地方,因此,有的三月泡有毒。
每年都有小伙伴吃了中毒。
记得有一天,大人们忽然在传说,邻村有一个小孩吃了三月泡,中毒死了。
其实,吃这个中毒,死的可能性不大。
我也中过毒,最初口有点麻,味道苦涩,咽下之后有轻微的肚子痛,喝点盐水就没事。
当然,量不能大。
估计是这小孩抓了一大把,不管苦的甜的,全部咽了下去,结果毒性发作。
当年的山村不像现在,没有车,没有公路,只有凹凸不平山路。
整个桃坑乡只有一家医院,位于坑口墟凹上。
像利民村这些偏远的山村,来回趟需要七八个小时,所以在山村里生了病一般是硬躺,除非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才有可能送医院。
因为抬一个病人要走二十多里山路,需要四个壮劳力,大部分病人是走着走着,就呜乎了。
我在上坪时,就一户人家的小孩肚子痛,痛得满地打滚,呼天抢地,二天二夜,家里硬是没有送医院。
主要原因是家穷,没有钱,请人抬,需要钱,看病吃药需要钱,钱从哪里来?
居住在山区的客家人大部分生活都非常的清贫,如果疾病来临,不论大人小孩,全凭自己的毅力去作抗挣。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
村村都通了公路,很多人家购置了小汽车作为交通工具。
我们社会在变,客家人也在变。
他们变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强大。
他们在市场浪潮中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真心为这些客家人点赞!
(李苏章原创,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