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湖北黄石人。
昨天我们才认识,现在他坐在我对面的涂料桶上,我就坐在他旁边的办公桌旁,我们不知怎么就闲聊了起来。
他说,他出来深圳已经15天了,这15天里的晚上几乎都是睡在车里。
我有点惊讶。
看了一眼他停在我店铺门口的那辆小车,车身是银色的,鄂B车牌。
他留意到了我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晚他就是睡在车上的。
我看他的黑色短袖上都是白灰,连脸上的耳朵两旁,还有头发上也是,白色的涂料,也东一点西一点地沾在衣服和裤子上。
可能他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
他接着说,偶尔也睡在工地的地板上,席子一铺就是一晚了。
我问他,那你以前住的地方呢?
他说,村里不给进。
第一次我意识到,原来湖北人不单要经受疫情的灾难,哪怕疫情差不多过去了,他们还要经受被排斥的罪。
他说,公司本来是安排他到广西去的,可后来考虑到广西比较偏,很难接受他湖北人的身份,就安排来了深圳。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话,因为深圳也没有那么宽容。
我想起早上等红绿灯时,警察过来我旁边拦下了一辆小车,起初我不明白原因,可后来一看对方车牌是鄂B。
我不由得说:“湖北人不容易呀!”
顺便告诉了他,我早上看到的事。
“是呀!不容易呀。我本打算明天就要换开老板那辆粤B车,我这车现在走哪里都进不去的,就连进我们公司的那栋大厦,我都进不去了。”他感慨地说。
我表示奇怪,上班的地方怎么也进不去。
他说:“是呀,别说车了,就连我人进不去。那天我蒙了进去,出来时保安要看身份证,一看到我是湖北的,马上就把身份证还给我,让我等一下,他就快快地去洗手了。”
他伸过双手来,示范了一下对方的动作,他表情里好气又好笑的样子。
“现在武汉人都能出来了,应该你也快恢复以前的生活了。”
“是的,应该要等到开学时,我们可能也就差不多了。”
这时他右手掏了掏裤袋,门口的阳光正好照着他裤袋上。
他手动了一下,光线里的灰尘就扑腾扑腾的升起,好像泥头车倒干燥的泥土一般,空气都朦胧了。
当他掏出了钥匙,钥匙上可能有半把灰,灰尘也落到涂料桶上。
他把钥匙甩了甩,再拿指甲划去了缝隙里的灰,站了起来说:
“我该走了。”
我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才20来岁的样子,像极了我们邻家小弟。
他钻进进了车里,车启动了,车的影子离开了我的视线,再也看不见了。
我跟孩子爸说起了这事。
孩子爸说:“这是地图歧视,没办法的呀,你看老赖现在也只能戴着口罩,站在门口跟我们打声招呼。”
老赖,是我们20年的邻居了。湖北人。以前他每天都在我们店铺里喝茶聊天的,现在叫他,他也不进来。
他知道现在人都忌惮湖北的。
湖北人,我不禁默默祝福,希望他能很快不用再睡车上,不用再掏出身份证就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