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请你们做一回孩子

亲爱的父亲母亲:

      上次举笔给你们写信,应该还是在我求学的时候,时间一晃便是二十余年,那时的自己还像一个孩子,我在信笺里尽情的对你们开怀、撒娇、哭泣,那些因念家而被泪水浸润的字迹,也使得母亲在深夜里一再的落泪,如今我早已嫁为人妇,身为人母,你们静待的一株小草,终于传来花开的声音。时间是多么宽大深沉啊,在不知不觉中,岁月悄然的将那些生命的特征在你们的身上慢慢地加深,母亲已然没几根黑发,十个无法伸直、裂缝醒目的手指却总在想方设法的给我们做一桌好菜、添几味好茶,而给母亲夹的荤菜,你趁着我们不备又偷偷埋在了小外孙的碗里,往往吃着吃着,我的眼泪便流了下来。父亲退休后,就一心扑在了菜园里,除了更像一位农夫,走起路来还是虎虎生风,只是脚步再也没有那样轻便,上次父亲骑摩托车去草尾镇买东西时,看着父亲抬腿上车的艰难,鼻子都酸了。

        父亲母亲,你们还记得我们最初的那个家吗?那个用泥砖堆砌的瓦房,只有一间南北朝向的卧室,除了一张大木床和一口木厢,再也没有像样的家什,那间最为敞亮的堂屋,母亲竟然用来做了猪栏屋,几头肥猪比我们住得还高级,冬天的时候,父亲还要时不时给它们加点干稻草,只是半夜里的呼噜声使得母亲烦心,毕竟第二天有太多的劳作等着她。你们的三个孩子都相继在这里出生,对我们而言,这个家虽矮小、拥挤、漏水却无比温馨。每年春天,蜜蜂纷纷在墙外面钻洞,筑起自己的家,繁衍着自己的欢乐与幸福,顽劣的我们,信手摘来几瓣油菜花塞在捡来的小瓶里,再用细树枝往泥墙洞里轻轻地往外拔,似是闻到花香或是不堪其扰,在嗡嗡叫个不停后,还是一头扎了进来,殊不住外面罩着天罗地网。我喜欢看着它们抱着花枝亲吻,喜欢看着它们有条不紊的忙碌,就如坐在门前等着父母从田地里回来,我想,我和它们都是幸福的,因为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家。

        在苎麻价格疯长的那年,父亲母亲终于率先在村里盖起了楼房,简直比先前的瓦屋气派百倍,墙壁不但刷成了白色,连门窗都涂了黄色的油漆,二楼的地板还贴了磁砖,这使得我和二哥格外骄傲,经常叫一些小伙伴来家里打滚,我们撒开手臂,假装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连床底也被蹭得雪亮。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母亲依然还住在这所老房子里,从来未曾离开,母亲更是一年到头难去镇上两回,即便去也是走路去走路回,舍不得吃碗面喝杯水。后来哪怕父亲吃上了公家饭,甚至调到南县工作,可为了照顾身患癫痫的二哥,你们毅然决然地住在乡下,守着二哥,守着这个家,像屋前的那棵大樟树一样,挺立在风里雨里,长于斯,老于斯。

        父亲母亲,你们知道吗,小时候的家虽然一贫如洗,但正是因为那些与贫困俱来的细微的爱,温润了我们整个童年,也正是你们的身授言传让我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在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我仍能保持一种平静和感恩的心态,仍能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无不得益于你们的熏陶与教导。那时候,母亲每天都会在我的书包里揣一个大大的烤红署或者几个煮鸡蛋,中午,我们一大群同学捧着各自带的食物,一边比着大小,一边幸福地吃起来,那种泥土的气息是那样熟悉、那样芳香。当然,家里能炒一碗豌豆或黄豆咬咬就更好了,有时还偷偷抓上一把藏在书包带到学校,故意在同学面前咬得嘣哧嘣哧响。记得读小学三年级时,同桌的父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同桌因此也能略懂一点医学上的皮毛,他时不时地向我说一些有关草药的事,让我非常向往,只是草药的一些具体用法他不肯向我透露,即便我们的关系非常要好。我之所以带些豌豆或黄豆给他吃,只为他能教给我一些医学上的常识,这或许对母亲因不分昼夜地扯苎麻、刮苎麻导致的腰腿疼痛有所帮助。我把他叫到操场一角,把吃的抓给他,他扯开口袋,示意我放进去,我只好又添了几颗,他饶有兴致的给我介绍哪种草能治哪些病,我如获珍宝,想像着母亲疾步如飞的样子。

        母亲常说,现在的日子都是顶尖的日子,都是神仙的日子,的确,岁月变迁中,我们的生活已经翻天覆地,教科书里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更是不在话下,如今村子里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不但铺设了天燃气,还开通了电子平台,一栋连着一栋的小楼房比比皆是,小汽车也是一辆接一辆。村前那条曲曲弯弯的泥路,以前从村庄穿过,村民、家禽、板车单车相安无事地走在这条路上,与时间并行,如今这条泥巴路早已变成了水泥路,穿梭着摩托车、小汽车,把村里的欢乐一一带到村外,而今这条路还紧连着沅益高速,去往益阳去往更为广阔的天地更是轻而易举,而以前想要出趟远门,光是坐轮船渡到对岸,就要花费半个时日,若是逢年过节,等待过河的车辆更是绵延数里,毕竟洞庭湖如此浩瀚。对于幼小的我而言,坐落在河对岸的沅江县城简直热闹非凡,那些体面的城里人不用晒太阳,连小菜都不用自己种,当农民在田里忙得热汗直淌时,而城里人却坐在家里边看电视边嗑着瓜子……如今在城市久了,却无比想家,我想丈量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想听听那熟悉的鸡鸣、流水声和久违的小名,想在给左邻右舍递几颗糖果后再和他们话话家常……所有的这些,能把我的记忆唤起,把我之前在外的担忧和思念填满,让这个残缺的灵魂变得稍加平静和完整。

      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有一个隐藏很深的心事,若是自己哪一天走着走着就走远了、掉队了,在路边安静地躺下,并再也回不来时,久病难医的二哥到底该何去何从,在内心深处,父亲断然不想二哥拖累我们,你情愿把所有的悲苦扛下。在无数个心力交瘁的日子里,你们日复一日的照料着二哥,经受着二哥轰然倒地的各种凶险和无休无止的疼痛,那些隐痛迫使你们以劳动来冲淡悲喜。我想,二哥的任何一次发病就可以诠释父亲母亲的一生。 身为共产党员的父亲,则更为感怀党的好政策,于父亲而言,党更像一位慈良的母亲,尤其是二哥的病纳入医保后,不但所有治疗癫痫的药物可以免费领取,而且镇里还为二哥解决了老有所依的问题,这对父亲母亲而言已是莫大慰藉。父亲不止一次跟我说,要是能再工作十年八年就好了……感觉无以为报应该是父亲目前最大的遗憾。

        父亲母亲,你们把自己仓促的一生给予了我们兄妹三个,如今我们业已长大,虽然大哥他仍不谙世事,但好在能浪子回头,二哥也还是病病怏怏,但这些命里注定,我们只能坦然面对,风雨的来临我们无法左右,但这更取决于我们看待风雨的态度,你们不时常盼望一场及时雨等待一场秋风吗?在人海茫茫中,每当我迷茫,偏激,狭隘时,脑海中总能浮现你们的教诲,是你们让我变得坚强、善良、乐观,如果我还能算个好人,你们才是最好的塑造者。父亲母亲,时间真的是平等,它不会错过世间的任何生灵,它把我们带到世间,让我们历尽悲欢,再在那预算好的那一天,就来把你带走,容不得你丝毫流连,就如奶奶,在世间匆匆走完她的一生后又仓促地回去了,至此又整整三十年多年。父亲母亲,人生中有太多的角色更替,生活里也没有那么多不堪,你们呵护我们长大,往后余生就由孩儿们护你们周全,所以,从今天起,恳请父亲母亲做一回孩子,纵使你们有再多割舍不了的人,有再多无法释怀的事,哪怕日子已经千钧一发,也请你们卸下包袱,少干点农活,少喂点鸡鸭,少一些忧虑,享受当下,做一个快乐的孩子,有你们在,我们的家就在!

        我的母亲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我的父亲普通得没几个人认识他,但我爱你们,胜过你们爱自己。

        敬致我的父母双亲

                            2022年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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