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垂下了头，十分怜惜地望着小猫，望着那双活泼灵性的眼睛。明亮的灯光下，地板上印着一个男孩和他怀中小猫的黑色阴影。
奶奶火急火燎地从厨房里端出汤，汤汁在厚重的锅里滚动，在放到长桌上的一刹那，点点汤汁还溅到了桌子黄白相间的纹理上，向来做事干净利落的奶奶“啧”了一声嘴。来不及纠结，她就说：“快过来吃饭了，汤都好了。”
见三人一声没吭，奶奶快速来到小智身边，一手搂住小智的肩膀，一只手温柔地抚摸起小智的头发，披在脑袋上头发被掀起又落下，凌乱又复归整齐。
奶奶焦急地说：“是我跟小智一起去路边捡的，看那小猫在雨中的茶树地下挺可怜的，也不知道是谁家扔的，就带回了家。咱家以前在农村时不是也养过猫吗，我和小智都挺喜欢这小猫的。”
小智的奶奶虽是家中的长辈，但性情一直温和，又觉得老而无用，只能帮这个家做些零碎的细活儿，所以话说得十分恳切。她半躬着腰，看似是照顾小智，更有种“卑躬屈膝”的意味。话说完了，可嘴仍是半张着，面露褶皱沧桑的脸，是在等待小智爸妈的话语反应，以便自己随时反驳些什么。深陷的黑色眼珠在小智爸妈身上流转，满是期待的神色。
小智爸没有说话，也不再严肃地望着儿子，而是眼睛望向摆放菜肴的长桌，看着白色热气从厚重的汤锅里源源不断地冒出，又融入不可见的空气。可小智爸并不能闻到香味，甚至那双在灯光下颇具神采的眼睛并未见到佳肴和翻腾的热气。
小智爸有对老人的尊敬，他不想违背妈妈的意愿，妈妈前两天刚进城到家里，再过几天就要返回乡下，他不想让妈妈不愉快。可他又有一个成年人应有的魄力。自从他独立生活开始，他就不尽信爸妈的话，有时会挑战爸妈的想法。每当他抵触爸妈的想法时，他的脑中就浮现出年幼时爸妈老是批评他的画面和令他自卑的言语。
小智爸没有表态，小智妈深知他内心的矛盾，就说：“妈喜欢那就留下吧，我也觉得小猫很可爱，不喜欢只是考虑这些小动物会弄脏家里。”
小智奶奶期盼的神色瞬间消散。“好好，现在没事啦！一起吃饭，现在吃正是时候。”
沉默的小智喜笑颜开，抚摸起小猫的毛发，摆弄着小猫温柔似水的躯体，又觉得无法畅舒心中的喜悦，于是在客厅舞动起来。小猫是一脸茫然，意识不到命运的转折，小智爸妈无法领会小智的兴奋，旁观者只有奶奶是由衷高兴的。
“好了，好了。小猫已经是你的了，就不要一直黏着了，快洗手吃饭，以后要听爸妈的话，好好学习，多读书。”小智爸有些厌烦地说道，似乎看不惯儿子此时的得意。
不过，小智还是很高兴，吃饭时狼吞虎咽，一点也不挑食，好像是要迫不及待地去做什么。奶奶和妈妈夹到碗里的菜丝毫不剩，激烈的扒饭声响在祥和的家庭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最后只有桌上散落着泛着油光的饭粒和被啃过的骨头，这忘我的姿态让爸妈很不舒服。
吃完，小智甩下碗筷，说：“我要去喂猫了。”
小智爸妈愤怒了，接连掷下碗筷，从木桌上溅起的声音止住了小智冲向房间的步伐。小智被震惊了，面无表情地站在放门前，木桩一样的姿态，只在墙面上留下一道与他面面相觑的黑色影子。
“猫需要你如此隆重地去喂吗？洗碗时会有多余的剩饭剩菜，还怕它会饿死吗？做好你自己。”爸爸教训道。
“写字去！你的字要是不歪歪斜斜的，我就满意了。”妈妈命令道。
爸妈的话仿佛给小智的心头浇了一罐冷水，小智倍感失落，随即他就被妈妈领进了房间，小猫也顺其自然地被带了出去。
小智每天夜晚都与这寂静的白炽灯光做伴，幸而有这忠诚的灯光给予温暖，要不然他会恐惧灯光外围的黑暗将自己吞没。他看着白纸上的黑字，与许许多多个往日一样，那只是需要抄写的字。他不讨厌这些字，却也不将它们视为朋友。爸爸曾很关心地告诉他，八点半完成了就可以出来看电视，可他真在时间点以欢喜的姿态冲出来时，爸妈就总觉得不自在，问他写了多少，问他理解了没有，又问他会不会背诵。总之，小智不再有投入看电视的乐趣了。
现在小智习惯了拖延，他完成一道简单的作业，也要浪费许多时间来苦思冥想，这让他有了劳逸结合的快乐。当心不在焉地抄写到九点时，妈妈反而会走进房间，搂住他的肩膀，头倚靠着他的脑袋，在他耳畔亲切地表扬他。读书学习几乎成了小智唯一的活动。
小智没抄写几个生字就搁下了笔，眼睛透过亮光凝视幽暗的墙壁，幻想着与小猫作乐，就像他以前幻想无忧无虑地看电视一样，他沉浸在眼前一幕幕活生生的情景中，脸上露出傻傻的幸福的笑容。他被迫从专注中分散注意力，始终都在寻找什么，神游很久后，才又静下心写写生字词。
小智爸妈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可他们既没有享受到身体陷进沙发的舒适，也没有被精彩火热的节目吸引，只觉得荧屏上不断变换着一幕幕的图像，像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眼前流转着无聊的风景。他们偶尔平静地说些话，聊到同事小张凭借关系调走了，理一理他的关系网后，感慨自己升迁机率渺茫，就双双陷入了沉默，眼神回归了荧幕，才觉得电视有平复心情的奇效。
他们俩觉得自己命运既定，就寄希望于儿子，于是就聊起小智的学习。为了配合规划小智的学习时间，也自然限制了其游戏的时间，才小学三年级，就对小智严格要求、树立高分意识。聊了很久，小智爸妈看了看嵌在桌面玻璃内作息安排表，深深叹了一口气，再次欣赏起电视节目。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私心正在抹杀孩子的真实想法。多少时日，他们都没见到小智脸上绽放灿烂笑容了，就在今天，他们还打击着小智渴望小猫的想法。内心的愧疚让他们注意到了小猫。
这只小猫很听话，没有他们意料之中的捣蛋之事发生，蜷缩着毛绒绒的身子趴在小智妈妈的脚边，眼睛盯着前方，也不是在看电视，像是在默默地守候着什么，那无所依靠却又神情坚毅的样子，在暗淡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地惹人怜惜。
“喂，你看这柔弱的小猫，还挺老实的，也不讨人厌。我们今天对小智有点过了啊！”小智妈移了一下脚尖，示意小智爸。
“不是你先说流浪猫脏，不能养的吗？”小智爸随口而出。
“你这叫什么话！你小时候被猫挠过，有阴影，我不也是站在你这边吗？”小智妈斜着坐了起来，眼睛直直地望着小智爸。
小智爸恍然大悟，很理智地说：“对，你说得有道理，反正我们都不是为了小智好。不过，幸亏我妈在这里，不然这乖巧的小猫定会要扔出去了。”
“扔出去的也是你，只是那对小智的伤害就很难弥补了。”
“嗯，是的。小智应该放松一下，他还是个儿童，没必要对他的学习如此严格要求。小猫都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你我在他心里估计都退居第二位了。”
“或许本周末我们应该带小智去动物园玩玩，他那么热爱动物，肯定会高兴。”小智妈说完，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她发现荧幕上的电视节目顿时精彩了，那些本该遗忘的剧情片段在脑中连贯了起来。“你看，没想到这节目很精彩呀！”
小智爸笑了，说：“是啊！情节丝丝入扣，真是引人入胜啊！你看小猫也高兴得站起了身。”
小猫没有人类复杂的想法，它真实地感知到客厅氛围变了，小智爸妈聊天越来越有感觉，全家人有了爱的连接，电视在此刻不是单纯的摆设，而是人滋养感情必不可少的装饰。小猫站起了身，四脚点地高耸起脊柱，抽搐了几下才又放松地趴回地板，好像经历了长时间的抑郁、紧张，终于释放了心中憋屈的那口浊气。
小智妈看到了小猫的可爱之处，面带笑容痴痴地望着小猫，心里想到了儿子，有一种仿佛能谅解儿子的一切心，如果能让儿子可爱、快乐起来，她愿意不再苛刻。
“你看，小猫多可爱！这个周末一定要带小智出去玩，全家一起去。”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说去就去。”小智爸说完，小猫不知有意无意，一只爪子搭在了小智妈的睡鞋上，毛绒绒的睡鞋与毛绒绒的爪子接触，一股暖意在客厅内流淌。小智妈抱起小猫，又将其举向天花板，明亮的灯光下，一人一兽其乐融融。
已将近九点钟，小智妈带着猫走进小智房间，这个好消息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小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