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79年,初春时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一双素白的手中拿着一件麻布衣裳,右手执针,左手执衣,那一双修长纤细的手行动起来颇为婉转,一针一线在翻转之间灵动似有了生命。一阵清风吹进来,惊惹黑发起舞,那是一头怎样漂亮的发丝啊,被风扬起翻动像河水的波纹,光泽氤氲,让人觉得有一层朦胧的水汽。秀发的主人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般般入画,令周遭都黯然失色。“呵,要下雨了么。”天空中暗云涌动,远方传来滚雷隐忍的低吼,狂风席卷着雨水的气息在褒国肆意侵略。
“吱呀”残破不堪的木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不只有父亲,还有掌管褒国的侯爷以及他的贴身侍卫。少女并不认识侯爷,她是贫苦人家的女儿,离那个世界遥远了些看。“姒儿,快快见过侯爷。”父亲的声音好嘶哑,他望向女儿的眼中带着闪躲,还有彼时她未读懂的其他情绪。“民女褒姒,不知侯爷驾临,有失远迎,望侯爷恕罪。”语罢,抬眸看向侯爷,秋水剪瞳。“真是少有的标志的女子,褒姒,你可愿为国前往天子驾下乞降保子民无恙。”“什么!”褒姒呆住。“嫁给天子,是多少闺中女子的祈望”侯爷低沉的声音带着引诱。闪电在这一瞬劈裂天空,将昏暗的一切照亮胜比白昼,照亮了父亲苍老的面容,也照亮了褒姒惨白的脸色和呆滞的眼神。半晌,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民女愿为褒国献犬马之劳。”“如此,甚好,三日后启程。”侯爷转身离去,父亲出去恭送。一声雷在头上炸裂,大雨随之倾倒而下,褒姒站在雨中,面上无一丝一毫表情,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的单薄的身躯。
“你可愿为国前往天子驾下乞降保子民无恙。”
“民女愿为褒国献犬马之劳。”
母亲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褒姒站在院落中央,颊旁的发丝紧紧贴在她的脸上,散落在胸前的墨发湿哒哒地粘成一绺一绺,她眉眼低垂,唇色也已惨白,“姒儿,你在干什么。”母亲忙举伞跑到她身旁,抬手拂去她脸上的雨水,母亲的手,这样温暖。褒姒对上母亲的眼,“母亲,三日后我将嫁给天子周王,为褒国乞降。”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那个为她擦拭雨水的手蓦然停顿,母亲抱住她无助恸哭。是的,那样无助,无助到低至尘埃,商有妲己被献给纣王,妲己的父亲手握一定兵权已反朝歌都无济于事,何况自己是个平民之女。褒姒仰天大笑,悲恸的,哀怜的,绝望的,冰冷苦咸的雨水夹杂着泪流进嘴里,流进胃里,那么痛,那么凉,直叫人心都冻了去。
三日后,伊人新妆
自此故乡是梦殇
去往镐京的路悠远漫长,褒姒倒希望这路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姑娘,前方就是镐京境内了。”“嗯。”褒姒依旧面无表情,蝶翼似的睫毛颤了颤,抓着衣裙的手不住地收紧,衣裳被揪成一团。
“宣褒国褒姒上殿。”
大殿上的人纷纷转了头去,看看传闻中天仙似的人物究竟是何模样。一抹红装俏影款款而来,娉娉袅袅,袅袅婷婷,原是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女子,弯弯的柳眉下一双清清含怯的大眼,眼尾略微上翘,眉眼入鬓,她不用眼传递什么,就已尽是媚意,长长的头发盘起,却又剩下一绺发丝在颊旁飞扬,一袭逶迤拖地大红美裙,身披魅红薄纱,她是妖媚的,她又是清冷的。“民女褒姒拜见大王。”声音泠泠宛若照在石上的凉凉月光,她抬起眸,不回避地对上高处那个男子的眼。那个男子一袭锦衣华服上锈金龙狂舞,劲瘦的龙身,龙爪下是盘绕的藤蔓,金丝滚边。这便是天子周王吗?听闻他的大儿子姬宜臼岁数不再年幼,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模样,桀骜不失英气。那一双清冽带媚的眼睛,在那年,那月,那日,那时,那一刹入驻幽王心中。
红罗纱满地,佳人泪凄凉。
姬宫涅望着那张绝美的容颜心中不甚欢喜,手指撩起一缕青丝,顺滑如绸缎,那一刻他觉得有褒姒一人足矣。他将她的族人施以恩泽,让他们不再受贫困之苦,她没有欢喜,淡淡道一句:“谢大王。”他专为她建了华美的殿堂,日上三竿,褒姒倚窗而坐,手托凝腮,望着窗外飞过的鸟儿发呆,面前的书上落了风吹进来的花瓣,日光笼罩在周身。他看着她,觉得怎么也看不厌,将她耳边零落的碎发拢在耳后,柔声说:“姒儿,孤送你的宫殿可还喜欢?”褒姒点点头,“谢大王赏赐,妾很喜欢。”但却没有喜悦的神情,从褒姒入宫以来就没见她笑过,顶多抿唇微微一笑。
“爱妃喜欢什么,孤都给你。”
“妾无所好。”
“爱妃自入宫以来就没笑过,为何?"
"妾平生不笑。”还是凉凉如水的声音就像她清冷的容颜,明明是凉的,却为何还是那么喜欢,幽王苦笑,
夜色沉重,幽王负手而立。天上一轮冷月挂在柳梢头,渐渐地幻化成褒姒的脸,清冷的,魅惑的,她不施媚术就以惑人心间。“大王,查到了,娘娘的一个丫头说娘娘喜裂帛之声。”“好,下去吧。”幽王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裂帛之声,还不容易。
褒姒看着眼前成堆的布帛,一时发了愣,“大王这是做什么?”眼中带俏,不似往常喜怒无痕,带了些许这个年纪女孩的娇憨,让幽王的心尖颤了颤。“爱妃不是喜闻裂帛之声吗,孤专门弄来让人撕裂给你听。”手一挥,裂帛之声此起彼伏,“嘶啦嘶啦”。褒姒不语,心中却是震撼的,更是笑不出来,只是又不好薄了他的兴致,扯了扯嘴角。“都给我下去!”幽王忽然一声暴喝,顷刻间就剩了他二人,褒姒望着暴怒的幽王身子不禁向后退了一退,这样的幽王是她不曾见过的,她听说过他的狠绝无情,只是听说而已。幽王突然死死抓住褒姒瘦削的肩膀,眼里是深深的戾气,浓重的黑色在翻涌。“为什么不笑,不是喜欢听裂帛之声吗!”几乎是咬牙说出这一句。“妾身说过,妾平生不笑。”凉凉的声音带着颤栗,幽王的眸光锁住眼前妩媚的女子,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惶恐无措,手下柔软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撕裂她的衣裳“我给你制作华裳,送宫殿,奏丝乐,撕裂帛,你为什么就不能笑,这半年来我可亏待过你,姒儿,你竟是这般狠心吗!”“大王并没有亏待我,却是让我与双亲再不能相见。”幽王顿然停住,苦笑道:“原来你怨我。”戾气从他的眼睛里消失,泛着空洞。他转身离去,背影落寞,在烛光下一寸一寸的拉长。褒姒定定的看着他,心中有一丝钝痛蔓延开来。
公元前778年,褒姒产下一子,名为伯服。自此,母子二人受宠无度。幽王依然没有放弃博取美人一笑的想法,他下令,宫内宫外人等,凡能让褒姒一笑者,赏赐千两黄金。有个叫虢石父的大臣说烽火戏诸侯定能让娘娘笑。自是有忠臣反对的,那又怎样,我偏要烽火戏诸侯,姒儿,我倒是要看看,你会不会笑。手握酒杯,幽王如是想。骊山上烽火点起,各路诸侯纷纷赶来,彼时幽王邀褒姒正在奏乐赏舞,诸侯们策马而来并未看见犬戎,幽王派人告诉他们,无事,回去吧。骊山脚下,各路兵马乱哄哄的,尘土飞扬,褒姒不觉笑了起来,那些尊贵的王侯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丹唇轻启,贝齿莹莹,嘴角边的梨涡绚丽的动人,眉眼弯弯,刹那间山河都失了色,幽王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姒儿,你怕是走不出我的心了。她转头凝看幽王;“大王怎可戏耍诸侯?”“能博你一笑,便是戏耍天下又如何。”他邪魅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她分明听到了内心的悸动。
幽王废掉了申后和太子宜臼,只有他最宠爱的女人褒姒才配当他的王后,年幼的伯服成了太子。悲剧就这样开了头,几年后力量壮大的申侯联合其他人攻进镐京,周王不喜政事,毫无抵抗力,于是在公元前771年,姬宫涅死了。西周灭亡。在闭眼的刹那,周王看见了七年前初春时节第一次的褒姒,一袭红衣妖娆,绝代无双,她清冷带媚的双眼,她凉凉的声音,还有她唯见一次的艳丽梨涡。
骊山上,褒姒身着当年嫁衣,站在山崖边,仿佛又看见了无功而返的诸侯,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嘈杂的声音。只是身旁那个桀骜的男子已死于兵刃,七年,不算长,也不短。她以为自己是不会动心的,却不想回忆里竟满满的都是那个男人的样子。他温柔的样子,他霸道的样子,他发怒的样子。她把手伸向空中,似乎抚到了他英气好看的眉眼。他是世人口中的暴君,她是世人不耻的红颜祸水。当年她多怨要嫁给他,可如今祸了他也祸了己。是什么时候在乎他了呢?也许是他为她制华裳时,也许是他送她宫殿时,也许是他为她裂帛时,也许是他质问她时,也许是他为她戏诸侯时,更也许是第一次见他之时。她还记得他为她画眉,为她贴紫金花钿。
大风扬起她的发丝,他说过,他爱她的发。闭上眼,纵身一跃,风呼啸着吹过她的耳朵,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姒儿,你竟是这般狠心吗!
“能博你一笑,便是戏耍天下又如何?”
七年前,没有那场相遇,便不会有今日的结局。她知,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男子待她如他,只是宫涅,我从未后悔嫁给你。
(纯属杜撰,与历史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