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12月,我的学生生涯结束了,在参加1979年的高考后,在希望中盼来了失望,同学们有的考上贵大,有的考上毕节师专,俗称“杨师大”,我的文科考分223.0分,如果等下去也许能饶幸读个“杨师大”。所以在名落孙山后,一时豪气冲天,与几位落榜的发小朋友商量当兵去。
于是带着父母的失望的泪水,带着痛心疾首的悔恨,带着鄙夷的目光,报名参军,当时的心景,曾经写了一首诗,全是真实情感流露,诗曰:
一九七九年的高考
把自己丢失在凄悲里
自尊无处逃窜
悲伤不已
目光呆滞
人生跌步
坠入漆黑深渊
没有阳光没有花香
少年朝气已成苍桑
躲在被窝沉浸忧伤,
青春的翅膀已被折断,
梦想无法飞翔
1979年12月一个寒冷的冬天里,我在李双江《再见吧!妈妈》的旋律中告别了父母,含着泪光,告别了同学朋友,告别了生我养我的故乡。乘坐的解放牌吉斯150军车上,与我一起参军的有47人,大家都剃着光头穿着大号军装,迈出人生新的一步,到部队去,种植军人的荣誉。怀揣17岁的青春梦想,奔向入伍服役的地方——贵阳。
那时,毕节交通十分闭塞落后,所乘的军车在新兵连石连长和阮指导员的带领下,从最险的老鹰岩走过,越过大方到了黔西天已黑了。在黔西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下午经过鸭池河,大概下午五点过到了省军区,四十七名新兵在省军区大操场上排列四行,立正在濛濛细雨中。
后勤部的黄世德(当时是省军区后勤部战勤处副团职参谋),在我们立正稍息后,接兵的石连长便向他敬礼报告,他拿出花名册,一一作了分配,有的分在军需库,有的分在三六八医院,有的分在二戈寨的十八洞油库,有的分在南厂司乘队,有的分在黄山冲民兵武器弹药库。我就分在黄山冲民兵武器库,宣布完毕后,就各自奔赴集训地。
当时,天空中一直下着小雨,冷风似乎比毕节的来的更加剧烈。那天,感到时间过得太慢,好像坐了很久的车才穿越贵阳城区。到了黄山冲民兵武器库,放眼望去四处雾茫茫的,好象是在一条山沟里。一下车,石连长带着新兵一起到走到民兵武器库办公室外的水泥院坝,这时,一个身着整洁军装的军人跑过来向石连长两脚跟一并拢,敬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声音响亮“报告,石连长,我叫王国强,是新兵连三班班长”,石连长回敬军礼后,向大家作了介绍“这就是你们新兵训练连三班班长王国强,今后三个月他将带领大家参加新兵训练”。
王国强班长十分热情,先把我们带到新兵住宿地,告诉大家休息十分钟,然后会带我们去吃饭,天渐渐黑了下来,实际上还不到6点,大家将背包解开,铺床、放置好生活用品。突然一阵急促口哨响起来,叫集合,班长王国强用严厉的声音大喊“大家动作快点”。刚到部队,三班各名战士站成单列一排,王班长叫报数,然后带到食堂,在门口他带头唱了一首《打靶歌》,新兵们,一个看一个互相张望,一脸茫然,因为这歌不熟,有的可以哼,有的不知所措,到是王班长毫不害羞地一人唱到底,唱完后他操着云南腔讲道:“这首歌,大家还不熟,但这不要紧,今后唱歌的机会多,习惯就好了”。
随后大家拥进食堂,气氛顿时就热腾起来了。大家拿着碗排着队打饭,有的打馒头二两一个,一次打四个,有的打萝卜饨排骨、大米饭也有。可能是坐了一天车,大家都感到饿了,听到哗哗的吃饭声,不到几分钟大家就吃完饭了,王班长又叫列队回到营地。
一个班12人同宿一间屋,谁也不认识谁,大家被子一揭开,就各自上床休息,当时睡的床是离地两尺的木板地铺,躲进被子里大家就很少说话了。同去参军的还有我一位同学叫安明华,同在这个班,还有郝老四也还熟悉,其他的听到都是四川口音,晚上22:00时,熄灯号一吹,灯就关了,黑黑的屋里,只有一个瘦高个的四川兵叫赵勇,他轻轻哼起一首《三套车》,用那低沉的嗓音沙哑地唱道: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你看吧!
我这匹可怜的老马,
狠心的财主要将它卖了去,
今后的苦难在等着它,”
听了这歌声,孤独的感觉就更浓烈了。有一个叫伍志华的四川兵竟抽泣起来,这时,谁也安慰不了谁,大家都是才离开父母,离开亲友,有谁不感到孤独呢?
半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进来,悄悄睁眼一看是王班长,他轻轻地把每个人的被子理好,将外露的手脚放进被子,然后,悄声地离开。第二天,清晨6点,哨子又响起来,大家不管睡好或没有睡好,听到哨子声就爬起来就往外跑,列队站齐。王国强班长让大家报数后,就带着大家从黄山冲跑步到大营坡,再从大营坡跑到小十字,然后又跑回黄山冲,累得一身架子都散了。
吃了早餐,就马上开始列队训练,新兵军训就这样开始了。单兵队列、刺杀、擒拿、格斗、射击、葡萄前行、掷手榴弹就训练了三个月,这些一直都是王国强班长负责,他既要带领大家学习内务条例,学习时事政治、开班务会,又要抓军训,大家都感到王班长是一个管理严厉但心厚仁慈的好班长。听其他老兵讲,王班长是1975年参的军,云南人。
我永远忘不了1980年春节,我们的新兵训练快要结束了。虽然已近春天,但寒冷的天还在持续着,这是我们到了部队过的第一个春节,在黄山冲民兵武器库。大家都挤在一起观看中央电视台文艺节目,当听到李谷一演唱《乡恋》,配上王昭君出塞的画面,大家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那个春节感受是令人终生难忘的,那是成年后第一次在外过春节,思念亲人的感情一时还褪不去,缓不过来,依赖父母温暖的情怀真的难以割舍。
春节过后,有一天,我们正在冒着早春二月的寒风,在黄山冲绿油油的山坡上训练,中途休息时通讯兵突然跑到山坡,大声喊着:“王班长!王班长,家里来电报喽!”当时,还在训练的王班长,一听家乡来电,便高兴地跑过去接电报,撕开一看,他兴奋得红红的脸突然苍白起来。看着电报,双手就不住地颤抖起来,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们都不知道是啥回事,但谁也不敢过问!第二天王班长就没有出现在训练现场了,听说是回老家探亲了。电报是他老家发来的,告诉他,他未婚妻被人欺辱了,希望他尽快赶回老家去。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已从黄山冲调到省军区后勤部了。那年新兵集训三个月结束后,我们新兵7人就被抽到省军区为全省后勤工作会议服务。继之半月后,省军区后勤部战勤处就将我调到省军区后勤部公务班。
在省军区服役期间我多次问还在黄山冲的战友:“王国强班长还在不在?”,他们说:“王国强已于1980年退伍了!”虽然短短三个月接触,但我对王国强班长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手他丝毫的行为,至今忆起还历历在目,犹如昨日。一瞬间,眼前浮现了王班长为人忠厚老实,工作一丝不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魂形象。带兵严厉,关爱细心,特别是想起集训,他的严格要求,将我们一个个从懵懵冒失的“青愣子”锻造成一个军人,一个以服从军令为天职的军人,一个会将凌乱的内务收拾得整整齐齐,将被子叠成豆腐块的军人;一个会立正稍息、敬军礼、走正步,齐步走、会队列的军人;拼刺刀懂擒拿,能掷弹、善射击的军人;更重要的是他把我们引入军魂行列,懂得了作为军人的崇高荣誉。
2015年我们几十年的战友聚集金海湾,大家都在尽情回忆、尽情喝酒、尽情歌唱,在唱起《我的老班长》时,我一想起王班长,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唱到“我的老班长,你现在在哪里”,我竟嚎啕大哭。他是那么的热心、仁慈、宽厚,而又不幸。一个在外当兵流血的人(据说他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保家卫国,可他的未婚妻竟被人欺辱,他要承受何等的打击,更为可怜的是他的未婚妻,又是何等不幸和痛苦。在中国传统道德的封建思想束缚下,她又将如何面对自己所爱的人呢?这伤痛烙在谁的身上不会悲戚呢?
光阴似箭,时光从指缝里悄然流走,我从一个新兵蛋子锻造成国家公职人员,已逾中年。眼巴巴地等了几十年竟然不知道我的老班长,现在在哪里?又过得怎么样?如果还有缘份的话,但愿有那么一天,我能与你相遇,我一定会立正向你敬上庄严的军礼,致以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