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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子喜欢云丫头,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
云大娘不喜欢他们在一块,这十里八乡也知道。
不为别的,就为铁子没爹没妈,只是镇东头肖银匠的一个小学徒。云大娘不能让云丫头嫁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受穷,其实她没那么讨厌铁子,反而有点喜欢,他和自己十二岁上死了的大小子长得分明有几分像。可喜欢归喜欢,认个干儿可以,当女婿,门儿都没有!
铁子只能熬到月上西天,偷溜到云丫头家的后墙根学布谷鸟叫。云丫头就顺着她家的歪脖子枣树爬过墙头,这爬树的本事还是铁子教的呢,没想到现在派上这样的用场。每次云丫头呲着小虎牙笑嘻嘻地出现在墙头,铁子就觉得满天的星星都在颤,一树的月光就为着衬这么个可人儿。干了一天活儿的膀子一点都不酸了,甚至比白天更有力气,因为他要护着云丫头下来,哪敢让她摔到。可云丫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总是虚晃一下子,往铁子料不到的边上跳下来,每次都惊得铁子一身汗。等铁子急慌慌地跑过去,云丫头总是扑哧一声笑出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伸出手狠命地点下铁子的额头:“傻子。”然后拖过他的手,溜进村后的苇塘子里。
铁子一直想给云丫头和自己打把同心锁,可他只是个小学徒,吃师父的,住师父的,干活挣得那点碎铜板,一个子儿不差的都归了师父。他拿什么去打这同心锁?可每次看到云丫头偷偷揉自己的脚踝,铁子就觉得这是自己欠云丫头的。铁子开始在打扫工作台的时候偷偷笼了嵌在缝里的银屑。对于那些高门大户,这点东西哪会看在眼里,铁子这么跟自己说。从那铁子晚上添了项爱好,看没人的时候,捧出自己的小陶罐,细细地抚着里边的银屑,想象着陶罐里的银屑熔成一把同心锁,挂在露出小虎牙的云丫头脖颈上是怎样的迷人光景。
这天镇上的庆三爷差人送来一批旧银器,说是这些瓶罐儿式样太老,要肖银匠帮忙翻新下。肖银匠望着堆满一地的银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连连给人欠身保证,活儿一定做的干净漂亮。
铁子看着这些银器更是眼睛发亮。要翻新就得回炉,免不了的缺些分量。这么一堆银器,怎么也凑得出一把同心锁了。想着想着就觉得手心冒汗,仿佛那么一把凉凉的同心锁已经躺在手心里了。
铁子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终于得偿所愿。捏着手心里那小小的银块,铁子的手又汗湿起来。
这天铁子在后院给师父劈柴,忽听得前厅一阵喧哗,庆三爷的大嗓门穿了两道门,直接冲进铁子的耳朵里:“肖癞子,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啊,敢跟三爷我耍猫腻!”只听得肖银匠刚低声辩解了几句,就是扑扑的钝响,接着就是肖银匠剧烈的咳嗽声。“爷就是看你平常手脚还算干净才找你接买卖,哪知道也是个偷腥的猫儿,说,老子的银器怎么少了六两?!”肖银匠的咳声更剧,铁子手中的斧头就紧了又紧。
“不说,好,爷有的是办法。”肖银匠的哀求的声音忽然变了调,铁子觉得不妙,撒腿就往前厅跑,却只来得及迎头赶上肖银匠的一声惨叫,丈粗的杠子打在肖银匠的胳膊上,肖银匠当时就痛晕了过去。铁子的眼睛像充了血,抡起了斧子在前厅里不顾一切地砍出去砍出去,铁子不记得自己砍到人没有,不记得有人拦自己没有,只记得自己最后累到脱力,那把斧头掉在地上,铁子弯腰去捡却一头栽倒在地上。
铁子再没去云丫头的后墙学布谷叫。铁子在师父的屋前跪了一天一夜,给师父磕了梆梆硬的三个响头,铁子要养着师父,到他老死。
云丫头央人来肖银匠这看过,知道铁子没事,可铁子从此像长在了银匠铺,成天只知道闷头做活儿。云丫头忍不住,瞒了她娘偷偷来到银匠铺,可铁子像不认识,客客气气地问云丫头要打制什么物件儿。云丫头盯了铁子半晌,一拧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铁子还是守着师父的银匠铺。
这天来了个文气的后生,说要打把同心锁。铁子手颤了颤,继续平平板板地问后生要什么大小,式样。后生比划着,说,新媳妇在娘家的闺名里有个云字,就用个嵌云纹吧。铁子手中的錾子就掉在了地上,叮叮当当滚出老远。后生帮着捡回錾子,一脸的关切:“师傅,您没事吧?”铁子只笑笑,道:“放心,一定按时候儿给您做好。”后生笑得谦和,躬身抱拳出去了。
灯下,云丫头托着那把同心锁发呆。云大娘进来,笑得眉眼都是欣慰。眼见的闺女寻了户殷实本分的人家,隔天就要出嫁,做娘的终于可以放下块心病。纵是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儿有她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的日子要过,云大娘想着叹口气,抚了抚闺女的头发:“丫头,睡吧,过两天就是好日子,可不敢出差了。”说着接过她手里的同心锁,这女婿家真是实诚,看这锁,色多正,式样多好看。云大娘掂量着锁,忽然像想起什么事:“丫头,润生说这锁多重?”“五两二钱。”云丫头懒懒应着,“已经不少了。”
“这分量有点不对。”
“娘。”
“不行,我得称下。”
“娘!”云丫头一脸的不耐。云大娘只得讪讪地放下那同心锁。
晚上云丫头抚着同心锁半晌睡不着,忽然想起什么,起来趿拉了鞋跑到外屋,约了约那把锁头。
整整六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