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归巢
一)
马上就到春节,依路打算先将妹妹接出来,趁着买票还较容易让她先回家,自己等到放年假再乘公司的接送车回去。春节前后的免费接送车,是阪田电子最得人心的福利,如果选择留在工厂值班,公司还会将车费折现,作为奖金发放给员工。
依路在小店一直等到傍晚,也没见着妹妹的影子,只得跑去保安室,凑到窗玻璃前,小心翼翼地敲了几敲。
“有什么事?”一个着保安制服的小伙子将窗户拉开一道缝,口气还算平和。
“您好,可以帮忙通报一下吗?我找我妹妹林依文。”依路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你们保安队长在不?他认识她的,我们是老乡。”
保安恍然道:“林依文是吧?她不在这里了,我们保安队长也走了,上个月两人一起走的。”
依路的心往下一沉,急得哭出来:“他们有没说去哪里?你有没有你们队长的电话?”
小伙子看她着急的样子,估计是动了恻隐之心,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个括机号,扯下一张纸记下来递给依路。
依路跑到附近的电话亭,接连拨打了好几次,才终于等到了回电。
电话里是一个年轻的男中音,得知这边是依文姐姐,便改用了家乡话,说是自己上个月打算跳厂,依文也想走,就带着她一起进厂了,现在这个厂很好,不用担心。
依路执意要妹妹接电话,对方应诺马上去车间找,让依路等等。
依路候在电话机前,各种情节在脑中接踵上演,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话才再次响起来。
一声妹妹喊出口,她已泣不成声,惹得电话那端的妹妹也哭起来。
妹妹所说与那保安队长所言基本一致,妹妹说自已认了保安队长做了大哥,他是退伍军人很讲义气的,不是坏人。要依路放心。
依路还是很不放心,交待她过年一定要回家,唠叨了好几分钟,才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后,依路的心空落落的。
天已全黑了,行人渐少,依路赶紧往车站跑,再晚,她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依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到站下车时,公交站暗淡的灯光下,向南正脚后跟抵着站牌站着,两只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他往前走出两步,咳了一声:“一个人出去了?这么晚才回。”
依路眼睛红了红,只轻轻点了点头,没吭声。
待依路往前走出几步后,向南静悄悄跟了上来,一直跟到了宿舍楼下,他方转身离去。
依路上到二楼,从阳台上往下望了望,发了好一阵呆。
念高中的时候,她曾有过喜欢的男生,是隔壁班的体育生,高大帅气,篮球比赛时操场里大多是高喊他名字的女生,依路没那么高调,最多路过时多看两眼,两人的交集并不多,依路也并不清楚他是否认识自己,只记得有那么一次,晨跑之间两人在桔花树下不期而遇,四目交接之间有那么一味道不明的朦胧情愫。
那份朦胧依路记挂了许久,上了大学后也没淡去,只是也不过就是一味朦胧而已,只有来处,没有归处。
或者依路心底所向往的,恰好就是这种感情。她根本就理不清楚自己对向南是什么感觉,似乎比心动少一分又比感激又多一分?
二)
恼人的是,两姐妹回到家才不过三天,“说媒”的人就来了几拨,又有一拨人早上“杀”到,前脚才进门,后脚就被依文用扫把给赶出去了。
“太烦人了! 姐即使不念大学了,这些人也是不配!”
依路倒没有她那么不悦,反正自己除了该有的礼貌外,其他的她是一概不会应允的,大家喜欢凑热闹,就由她们去吧。
现下里村里村外,平时只留了老人妇孺们在家,也就只有年头年尾才有得热闹,姑娘小伙子们四面八方回来,各种见闻轶事每天谈不完,牵线促媒的更是每天不断,若是有相上了的,你来我往,酒席喜事更是熙熙攘攘。
就在前几天,这闭塞泥泞的村道间,驶进一辆黑色小轿车来,打扮时髦的女子踩着高跟鞋从车上下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名牌加身,大家辩认半天,才认出来她是村尾谁家的小女儿,开车的男人金牙秃头、大腹便便,单从年纪上来论,说能做她的父亲也不为过,女孩父母从屋里出来倒似长了大脸,还燃了鞭炮喜气洋洋地将人接进了家门。
人们这边一散,那边聚在谁家的火炉前便是一通议论,传言这个女孩也是十六岁不到就出去了,吃不了苦,仗着长得有几分姿色,慢慢搭上了小工厂的老板,这老板早有家室,儿女也不下两三个,现在她早已不在工厂上班了,男人另外给她买了套房子在外面住着。又有年轻嫂子提起这女孩的旧事来,连带把依文拉出来:
“你问她,她们以前是读一个班的,初中时只读了两年,就被学校退了回来,肚子被搞大了都不知谁的种,她爸一根绳子要扯死她,当时还是依文救下来的。如今倒是走了狗屎运了,你看她还来不来谢谢依文?”
依文听了好无趣,白了那嫂子两眼,拉了依路回家去。
家里父母正坐在外间火炉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依路知道母亲要说什么,给依文使了个眼色,两人紧挨着母亲坐下。
母亲最不放心的,便是外面花花世界,各类人等善恶难辩,一怕她们也像了这家的女儿,让人戳脊梁骨,二怕她们像电视新闻所说外出打工几年音讯全无,三怕她们上了男人的当,自定婚约私下跟人跑了。
两姊妹一一许诺,父母才放下心来。
那女孩倒是没来找依文,只过了两日,小轿车在泥巴地里转了几转,又在众人的目光里远去了,大家议论了几天,也就慢慢换了别的话题。
原本在正月里,表哥是预备了要办婚宴的,依路也早就备好红包,眼见就到了订好的日子,却还不见动静,亲戚们相传是女方家里突然反悔,彩礼一并退了回来,说好的婚事说散就散了。
初三那天,一桌子表兄妹相聚,又再提了起来,姨妈拉了依路到一旁:“你与你表哥离得最近,有没有见他有异常?在外面有相好的没有?”
依路摇摇头,心想不是女方拒婚吗?怎么变成怀疑起表哥来了?
姨妈念叨道:“还不是年底他回来,两个人一个屋住,他碰也不碰人家姑娘,人家姑娘这才退的婚。”
另一个表姐听了,嘻嘻笑道:“那您问过表哥原因没?他怎么说的?”
“他只说不想结婚,一个人打光棍最好!”姨妈叹了口气,“前前后后也谈了不下三家了,彩礼是退了,可七七八八花出去的钱也不少,这都打了水漂了呀!”
依路记得表哥似乎说过类似的话,本想与姨妈说一说,可转念一想,她催表哥结婚无非是抱孙子的心情最切,让她听到这些话难免伤心,幸好这群姐姐妹妹中,不乏颇能劝解人的,劝劝酒劝劝茶气氛也就慢慢变回松快了。
依文也是个诨的脾气,话题明明已经转换过来了,她吃茶吃了一半,又提起来:“我也觉得打光棍的好,如果我能选,我就想一辈子不嫁人,陪着爸爸妈妈到老。”
几个表姐作势要打她,她挣脱出来,又嚷道:“明天就把你们几个通通嫁了!每个人回来都大着个肚子,看你们还怎么追着打我!”
笑笑闹闹,追追打打,一通茶饭吃了半天,才尽兴而散。
依路静静坐在一旁,看见妹妹还是一味懵懂的模样,之前悬着的这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回到家夜里两姐妹抵足而眠,依路问妹妹是否愿意年后跟了自己一起?就近的厂子帮她找一个?
妹妹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接连哄了她好几次,她仍旧不肯,依路也只得作罢。
好在春节间,与依文联络好的姐妹有好几个,她们一同出去大家也有照应,倒是依路自己,表哥所在的工场要搬,她一个人留在一地,反而更让人不放心。
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普遍用起来,电话线倒是开始慢慢接到乡下了,节后姊妹俩张罗着将家里的座机装好,约定每一周至少要往家里打一次电话报平安,方才各自随着人流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