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未完成的作业，中学时的一次作文课。看到这题目，我就头大，我觉得父亲身上并没有什么优点可以拿出来赞美的，缺点却满身都是。向他人展示我的父亲，就如同展示我隐秘的疤痕。
1
十月份的一个早晨，突然接到老婆打来的电话，说父亲肚子痛，要住院。我匆忙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决定回老家看一看。独自行驶在寂静的高速路上，思绪很快回到过去。不知何时，泪水无声地爬满我的脸颊。在记忆里，父亲不是好父亲，更不是好丈夫。伴随我整个童年的是父亲的醉酒，父母的争吵，还有母亲的哭泣。喝酒，骂老婆，甚至打人，在村里应该算是有名的。这样的父亲，叫我如何去写《我的父亲》。
被骂，被吼，被扇耳光，都可能发生在毫无防备时。和他在一起，总是提心吊胆。在漫漫长夜里我无数次地追问自己，我真的是他亲生儿子吗？也不至一次冒着被天打雷劈的风险在心里诅咒他，甚至，在母亲被他欺负的时候，恨自己没有胆量用刀去捅死他。我宁可没有父亲。
现在，我却为他流泪。
2
听说，父亲在3岁的时候爷爷就没了，作为兄妹6人中最小的一个，应该还未得及体会什么是父爱。念过几年小学，当过几年兵。走过青山，挖过煤，下过工地，在码头扛过活，种过西瓜，卖过甘榨，既承包过田地，又养过鱼.....可谓走南闯北，从事过很多行业，但没有一次让父亲发财致富。在贫瘠的山村，为了养活我们兄妹4人，为了让我们尽可能多读几年书，什么都做，那怕种植、养殖都是村里第一个尝试，但日子仍然过得很艰难。
3
或许是因为在生病的时候不会挨骂，还能得到呵护，小时候我特爱生病，虽然难受，但还是希望多病几天。在一个夏天，我又病了，高烧不退进了医院，住了十来天。其间，母亲托人给远在外地“走青山”的父亲拍了电报。与父亲相遇是在我出院后的一个清晨，已经开学，住校的我与堂哥在小镇的街上溜达的时候，突然看到胡须拉茬的父亲提着行礼，向我们走来，心里一阵紧张。意外的是父亲不但没骂我，还分别给了我俩一些钱。与我念叨着，似乎是说，一接到电报，就往回赶，走了很远的山路，才搭上车，看到我已经没事，放心了什么的。
老家的院子里长有几棵大树，大伙都喜欢端着饭碗，碗面放点菜，在树底下边吃边聊。有一次，父亲将自己碗里的肥肉中的一点点瘦肉咬下来放我碗里，我觉得很奇怪。在那个年代，肉特别好吃，尤其是瘦肉。他竟然不吃，我偷着乐。现在的肉无论怎么做，再也吃不出以前的味道。
农忙时节，父母都很辛苦，起早摸黑，作为家里的老大，下地帮忙是必须的。所以，拔苗、插秧等一些农活我很早就已学会，虽然其间少不了被骂挨打。在一个黑咕隆咚的早晨，睡意朦胧中听到父亲与母亲交代，不要叫醒我，让我多睡会。我就装做睡着了继续躺着，但再也没睡着。
4
大伯家人多田多活多。那怕我们自家的活还没忙完，父亲也常常跑到大伯家帮忙。这很令我恼火，我怀疑父亲是冲着大伯家的酒去的。
在大伯家承包水库养鱼的那几年，春寒料峭之时，潜到水底拔木塞放水的人永远都是父亲。下水之前，先喝一大碗白酒，然后搓搓身子，再憋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那时我想父亲一定是冲那碗酒去的。现在细想起来，在族人中，除了父亲，我找不出第二个有这个胆量，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去要“这碗酒”的人。
上山救火，给人帮忙，父亲绝对是第一时间站出来的人。一次，有一个堂兄生病，肤色蜡黄蜡黄的，众人都在猜测说这是被某某某放“法”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父亲不顾被人误会带上堂兄赶往医院，并给堂兄输了血，为挽救堂兄的生命赢得了时间。
九十多岁的奶奶过世时，人家都说这是“喜事”，大摆宴席，以示对老人最后一次尽孝。出殡的那天，我看到父亲恸哭失声。这样子的父亲我从未见过。
5
父亲对家人非常严厉，但对外人却总是热情友好。来到家的人，不管亲疏，都会热情的招待。因此，经常结识一些“九流三教”的朋友。在外，即使受到不公平的遭遇，或与人发生矛盾，但我从来没有听到父亲说过谁的不是。
在冬天，农活不多。父亲会进山“夜猎”，时常会在大半夜带一些鸟类、野兔、狐狸，甚至山羊、野猪什么的野味回来。但从来不会拿去换钱，都会分送给伯伯、婶婶他们，或者煮好后叫上大家一起分享。有一次，一只山羊或许受到惊吓，迷路了，竟然跑到我家的院子里，但父亲没有利用这个机会逮它，而是把它赶回山里，还放鞭炮为它送行。
6
曾经，如果听到别人说我某某方面像父亲时，我会无名火起。现在，我以是我父亲的儿子而骄傲。虽然，父亲没干成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没有做出足以令人称道的成就，但父亲正直、善良、聪明、有胆识、待人热情的特点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如今的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不知道从何时起，父亲再也不对我大吼大叫，甚至与我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现在，已成为父亲多年的我，慢慢地一点点理解、体会父亲的无奈、压力和苦闷。或许他的沟通方式不好，或许他的教育方法不对，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我希望父亲一直能吃、能喝、能睡、能行！今年春节，我一定回家，我要和父亲喝一杯。
午后
突然
乌天黑地
电闪雷鸣骤至
催促着狂风暴雨拍打着大地
您我似一对无家可归的母鸡和小鸡
依偎着
蹲在山坡上
雨歇
沟渠成河
大地成海
牛，被吓跑
树，已倾倒
我无惧色
因为有您厚实的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