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雨朝来歇,空山秋气凉。
昨夜一场雷雨,气温骤降。一早在荆州站候车,几阵凉风吹过,竟觉些许寒意,心中暗道:“秋天总还是来了。”
如果真的存在人世轮回,我想我的前世一定是死于秋天。否则怎会在每次秋凉之际,心里总会平添几分忧伤落寞的离别愁绪,似是在跟什么人告别。
当然,自古以来秋天就是个悲伤的季节。秋风落叶,百草枯黄,夏日繁华落幕,处处彰显悲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声断谯门”,“秋风秋雨愁煞人”,“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但是于我,总还是觉得秋绪难平。
看到车站大包小包的大一新生们,让我想起自己高考那年的夏秋交替之际。当时高考分数下来,我的成绩不算理想。虽然超了重点线10几分,但是离目标学校还是有些差距。那种似可非可的状态让人纠结。父亲嘴上对我安慰,但感觉到他内心还是非常失落。有天接到电话说,父亲在他讨债的工地上喝多了,要人马上去接。我二话不说,喊上志伟驱车前往,到了之后发现父亲尚还清醒。由于他工作没完成,我们当天并没有回家,就在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父亲当晚点了很多菜,要了瓶白酒,跟我和志伟继续喝。
酒桌上父亲只跟志伟扯了些有的没的,关于报志愿的话题,只字未说。之后回到旅馆,我因为有心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父亲问我:“怎么?”,我说:“蚊虫叮咬,房间太热。”父亲说:“出去走走吧。”于是,深更半夜,父子二人来到旅馆外的马路边,相顾无言。半晌,我首先打破沉默,坚定的说:“要不,我还是复读一年吧,根据目前水平,明年考个同济我觉得有把握。”父亲没有立刻回答,我也不敢正视他的双眼,只看到平时不抽烟的父亲,手里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过了半天,父亲缓缓的说:“就这样吧,以后还可以再考研,再过一年,怕是变数太多。”好歹,我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一些。
后来选了一所上海的大学。拿到通知书后,便开始准备入学的材料和生活用品。间或也得去走亲访友,一来是“报喜”,二来是告别。有天下午,我自己骑了摩托车去二姑家。天高云淡,秋风气爽。我独自行驶在空无一人的柏油路上,加上路两边田地里整齐挺立的玉米秆隔挡。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和孤独感向我袭来,我想到将要去一个陌生地方,想到昔日的同学将四散他乡,想到十年寒窗最终也没能实现愿望,心中充满彷徨,无限忧伤。最后干脆把车停在一旁,大哭一场。那个秋日下午,至今难忘。
出发去上海的前夜,父亲在家宴请左邻右里,父老乡亲。客厅里老少爷们觥筹交错,吵吵嚷嚷。房间里的我,望着打包好的行囊,欣喜夹杂着悲伤,活像一个待嫁的新娘。第二天大姑父开着他的小面包送父亲和我去火车站。望着身后渐远的村庄和两旁熟悉的农田,心里泛出两个字——故乡。
上了火车,第一次出远门的我觉得旅途竟是如此漫长。在车厢昏暗的灯光里我慢慢进入梦乡,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抬眼窗外一望,惊诧于视野里的江南风光。不同于北方的巍峨群山和遍地金黄,取而代之的是青青绿野和片片鱼塘。村落也都是黑瓦白墙,石板窄巷。
抵沪,父亲先是陪我办理完了入校手续,又一起逛了外滩浦江。短暂的两日逗留以后,父亲说正是农忙,地里的庄稼不等人,便要匆匆离去。我纵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于是我便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落日余晖里。此后的日子,我常常站在宿舍阳台上,看红霞落日,秋水渐长。
因为大一在市郊,教学楼背后就是一片农田。我也常常在晚自修结束后,去窗边听秋虫鸣叫,蟋蟀唧响。因为这些虫儿奏成的乐章,跟我家乡听到的一模一样。
由于条件所限,我们的计算机上机课安排在学校隔壁区委党校的机房,时间都在晚上。有次我们穿过党校寂静空旷的广场,来到二楼机房的门口旁,大家穿鞋套依次入场。就在这个空档,一丝清香扑鼻而入,沁人心房。我不禁喊道:“好香!”。“这个是桂花(Fa)香,”一直喊我张志飞的南方人阿福答道,“在我们那,还有人专门采了桂花晒干,然后塞进枕头里,这样便可枕着花香入眠”。多么有创意的想法!总之那一刻,我喜欢上了桂花香。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秋日里的忧伤,还多了一份抚慰心灵的桂花之香。离家的日子,也就不再漫长。
现在的生活,基本上是办公室、酒店和机场,常年都不怎么见到阳光。四季的变化也只是体现在公司的长短假和办公桌的台历上。即便如此,偶尔遇到秋风秋雨和秋凉,心底还是会涌出那份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