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高阔。雷公山上的寨子高大如广角镜头一样变形的矗立在我的视野之中。镜头的中心是一条修葺装饰过的吊桥,从我的脚下通往宽阔的巴拉河对面。吊桥粗壮沉稳,小云几个女孩家在上面轻步促行亦纹丝不动。深黑色的桥身配合着寨子中错落有致,越来越高的黑色屋顶,宛若中国山水画中的墨筋,勾勒起整个山寨的形状。巴拉河的水浅浅的,急促地,翻着晶莹透白的水珠在桥下静静流淌。抬头望过去,总认为寨中最高的那栋屋子便挨到天上的云了。
我倒这不黑木崖么。这不日月神教总坛么。
别傻了。朋友提着几袋东西从我身前反过来。你不如帮我提点东西。
西江千户苗寨其实比这里恢宏。我摇摇头。可是那里已经太商业化了,寨子组成地势比较平坦,哪里像这里鹰飞鸟翔,兽走鱼潜?
把手背到身后,踮起脚尖。我轻轻地在吊桥上滑翔。
黄土混砖打底的屋基,上面嵌着黄色的柱子和木墙以及窗格子。青色的瓦像水洗过一样澄碧。地势越来越高,地基越来越高,青瓦也越来越高,一层连着一层,好像踩着这些青色的乌云,就能直达南天门一般。只要注意屋顶上蚩尤的标志别扎到了脚丫。
别数了。小云又折了回来。一共一百五十五户。
是吗?你们的寨子过了这吊桥就是省道,这么有利的地势为什么没有开发旅游呢?我有些纳闷。吊桥的一端是寨门,巴拉河的对面就是雷山到榕江的二级公路,交通极其便利。居然没有开发。
我们人少了呗。人家是千户呀。小云笑笑。其实这样更好。
是啊。靠山面水,风水宝地啊。我摸了摸下巴上没有的胡子,又点了点脑袋。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过年的气氛?朋友有点疑惑的说。
你要失望啦,老师。我们这种小寨子,除了自己家里团团圆,没有什么大型活动的。要节日气氛要去千户苗寨或者凯里体育馆。我们这里什么都没得的。
什么都没得?那我还把朋友一起带过来了!朋友大失所望,却也只敢低声嚷嚷。
你们不就是来当车夫么。小云得意的笑了。
我依然踱着方步一边窃喜一边数着房屋一边爬着越来越陡峭的连着这一百五十五户木楼的山路,所谓路,其实也就是房子与房子之间的坡基。没有那些活动不更好么。如此淡雅清新的中国山水,摆上一个热闹的长桌宴固然可喜,却只怕也没有了这份山幽水碧。
不过我们晚饭后寨子里面回来的后生仔和仰阿莎也会到那个比较平坦的地方跳跳舞呢。小云又说道。人不多,不过也还热闹。我们先去家里安顿把。
按过招呼礼见,繁文缛节,嘘寒问暖的情节不表。在小云家吃过晚饭,天色已麻灰。秋天的山风静静徐徐,树叶轻摇而体感舒适。寨子里面沉沉寂寂,只有河水哗啦啦翻滚着我们这些外来者的耳朵和心灵。
终于黑了。雷公山的巨大背影终于和乌黑的夜空一体消融。月亮躲在山背后,寨子里依稀的灯火对应着夜空的星星闪烁,不知道是谁反射了谁,谁代表了谁。忽然传来一声唿哨,半山间寨子中的一块平地摇起了火光,划破了山的遮蔽,夜的笼罩,芦笙四起,水声掩退,男男女女的歌声未必动听,却别有韵味。火光中的苗寨,顿时妖娆起来。
女孩子大都换了民族服饰,花花绿绿甚是好看。头上戴了银头饰的也有,倒是不多,毕竟那个东西厚重而不方便,只有观赏价值,跳起舞来却麻烦。男青年也有不少着便装的,基本上都和我们一样是外来者吧。小云袅袅婷婷,拉起老师朋友加入一起踢腿的舞蹈者。转身又来拉我,却被我拒绝了。因为这个我有自知之明。终我一生,没有舞蹈的筋骨是我的痛脚。看着他们一起欢快的舞蹈,我坐在旁边轻轻地合拍鼓掌,就好。
虎别!朋友突然脱离舞蹈圈子,有些跌撞的跑到我的条凳面前。你看,你快看!
顺着他激动的眼光,我看到小云一边舞蹈一边疑惑地往这边张望,越过小云,视线直达圈子中间。我顿时也说不出话来。
我亦沉醉,只为这瞬间的时光静止。
那女孩子一身环佩叮当,厚重的服饰挡不住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羊脂玉白的小臂随着舞蹈动作翻飞,满头青丝在银饰的压抑下喷薄欲发,夜火照映着桃花般的脸庞快活而清新,珍珠般的眼眸吸收了这巨大黑夜的光华,顾盼之间,灵动生辉。那一刻,舞者,火光,青瓦,山寨,巴拉河,雷公山,都暗淡了。
手臂被朋友捏得生疼。音乐忽然停了,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
你刚才怎么了,小云过来拉着朋友的手问道。
哦,没事,我刚想起来点事情跟虎弟讲,没事。还跳舞吗?
等下。小云有些怀疑,于是转过来看着我。
我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终于来到了那个女孩子面前。
你好,我见过你。
是吗?女孩子笑着说,是不是老套了点?不要欺负我们少数民族哦。
是真的,你叫-----仰阿莎。
女孩子咯咯地娇笑起来,灿烂得像夜间盛开的雪莲。伸手撩了撩头发,手上的银饰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