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度一难
文/龙雀君
“站住!别动!大爷,我叫你大爷还不行吗?求求你大发慈悲,别再跟着我了。”胤国境内一乡村小道,江流儿耐不住紧跟在身后的佛门小沙弥的日夜纠缠,不得已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求饶。
“阿弥陀佛,江施主,并非是小僧跟着你,而是你与我有缘,与佛有缘啊!”小沙弥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江流儿一拜。
“放屁!我不就是随便施舍个还没吃完的馒头给你么,你需要这样纠缠不清吗?”江流儿快被这油盐不进的小沙弥给逼疯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好心做坏事,求你告诉我,我哪里做得对的,我改还不行么?”
“江施主,胤国诚心向佛之人何止我一个,芸芸众生,偏偏只有你向我施舍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与我大乘佛道有缘么,”小沙弥一拜之后微微笑道,“江施主你小善缘大善心,无论前路如何艰辛,我心意不改,定要度你成佛!”
“成佛你个大头鬼,这不是在咒我死么?”江流儿再一次放弃对小沙弥的劝说,继续自顾自地往下一个村庄出发,他身后几尺外的小沙弥则不徐不疾地跟了上去。
事情的起头要说在三天前,话说游侠江流儿当时刚接了新悬赏,打听到好肆意杀人的狂魔岳老大就在拒北城附近蛰伏,于是便动身前往查探。刚进城门买了个馒头,没吃几口,看到路旁有一单褂麻衣的小沙弥正两眼发光盯着他手中的馒头,口水快要流出却被小沙弥一脸不舍给吞回去润喉。江流儿见状,心有不忍,便把馒头赠予小沙弥,没想到从此就惹上一个大包袱,足足跟了他三天三夜,至今仍不肯放弃,嘴里还常挂着什么施主你与佛有缘、小僧要度你成佛之类的疯话。
“唉,杀人魔没找到,反倒多了一个累赘。”江流儿趁日落之前赶到了村庄,可嘴皮子都磨破了还是没有村民肯收留,要不是他身后的小沙弥一句阿弥陀佛,恐怕江流儿今晚就要在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江施主,小僧还没睡呢,你在我面前说我累赘,小僧要度你成佛的决心又重了几分。”小村庄才十几户人家,难得最后有一心向佛却无儿无女的老婆婆给收留,有瓦遮头已是好事,如今两人正挤在一破烂不堪的小房间内,在老婆婆的坚持下,小沙弥得以在床上打坐念经,而江流儿只能在冰冷的地上过夜。
“切,你要度我的决心何止几分,我也不介意再添多少,”江流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这地面凹凸不平,硌背得很,“我就不明白了,你整天瞎嚷嚷什么成佛,究竟你准备要怎样度我?”
“乐善好施是度,拔刀相助是度,小恩小惠也是度,度有千千万,只要江施主你肯诚心入我佛门,度人度己,那便足矣。”
“你这意思岂不是叫我去当和尚?我了个乖乖,我给你馒头,你却要我做那什么劳什子戒酒戒肉戒色的和尚,你这度我可不要。”
小沙弥笑而不语,只是念叨一句阿弥陀佛便不再说话,江流儿见此也不好说些什么,在地上将就着疲惫睡去。
如是再过了两天……
“喂,小秃驴,你都跟了我五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没落道观里,两人围着篝火而坐,江流儿正专心致志地烤着野味,小沙弥则闭目转珠念经,超度那无辜成为江流儿今晚饱腹餐的小狍子。
“小僧法号‘悟空’,自天竺阿难鼻地狱大乘寺而来,此去东行,师父叮嘱我,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再承三大劫,如此方能修成正果,”小沙弥难得严肃,正色说道,“江施主,你就是小僧的第一难。”
“悟空?好奇怪的法号,你们这些秃驴难道不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这才遁入空门的么?”江流儿有些不解,“你要说你是一灯、一禅、一心、一德这些还好,再不济叫什么申通、圆通、中通、汇通也罢,悟空悟空,既入佛门,何需悟空?”
“小僧亦不明其意,只是初懂事时问起,师父说我生而玄境,一哭一啼皆能引动天象,乃春秋不义战后,天怜江湖无人辈出,道胎天成而来。”悟空似是回忆起师父的谆谆善诱,“师父说,我此生红尘不断,需到东方取得大乘佛法,普渡众生,继而悟空。”
“我没听错吧,你生而玄境?”江流儿不由得打量起悟空,虽然这几天他紧跟自己上蹿下跳、跋山涉水,但看上去依然如当初那般,衣着简朴,却神采奕奕,心里已暗信几分,“这么说,你可是仙人高手?”
“师父说,我虽生而玄境,可若只习武不修心,境界将会一日千里地倒退,不久就和寻常人无异,他说他遇到我,也是我找到他,说明我与佛有缘,所以我便随他修佛法,不沾半点武学。”
“噢,还好还好,差点就信你了,吓得我以为被玄境高手看中,却没想到是个秃驴,不知这究竟该喜或悲呢,”江流儿像是突然想起悟空的某句话,不怀好意地用刚吃完野味油腻腻的手摸着悟空的光头,“你刚才好像说,我是你的第一难?”
“江施主好记性,小僧自愧不如。”悟空并不恼怒阻挡江流儿的手,静静地任其抚顶,“只不过江施主,你这调皮了!”
“去你大爷的!我调皮还不如你呢,我好心给你吃的,你不仅要我做和尚,现在还说我是阻碍你的大难!”江流儿一脚踹开悟空,赌气般倒地大睡,不再理会。
“阿弥陀佛,难之与否,在吾亦在汝,是难不是祸,见之有难,如何不度。”重新爬起的悟空守在一旁,轻声细语,合十念经,不知他是在为小狍子诵佛,还是在为江流儿求自在。
翌日,两人重新上路,正当他们翻过山头准备进村讨吃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村庄被几十号人围住,定睛望去,唯一骑马的人,刚好就是悬赏单上赫赫有名的杀人魔岳老大。
“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了个乖乖,要发大财了!”江流儿似乎是对自己的身手十分有信心,顾不上双方人数上的巨大差距,直接就着岳老大的人头冲过去。
“啊,有人来救我们了,大侠啊,绝对是大侠啊。”蹲在一边心惊胆战的村民满怀希望地说。
“大当家的,你认识那个愣头青?”岳老大旁一贼眉鼠眼的老油条谄媚地问。
“爷爷我认识的愣头青都死光了,这个说不定又是哪里来惦记我的头不知死活的傻子,小的们,给我拿下他,我要一刀一刀地割下他的肉,让他自己尝尝!”岳老大高呼一声,几十号人只余十多个看守村民,其他全都朝着江流儿一拥而上。
虽然山贼们人人手里都有兵器,但江流儿好歹也是从师习武的四品武者,跟这些只会拿着刀枪乱砍乱捅的小蟊贼不是一个级别,辗转腾挪间,三下五除二便把大多数山贼打倒在地。无奈四品武者最多只习得比较系统的招式步法,缺乏心诀运气之道,若是寻常市井打架,那倒无所谓,可现在面对那么多人还是有点招架不住,毕竟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道理在前,江流儿气喘吁吁,不敢托大,一边游走对峙,一边调整已经紊乱的气息。
“他上气不接下气,步履轻浮,已是强弩之末,小的们都给我上,谁先拿到他的头,我让他独自享用村里最嫩最水灵的女人!”
作为山贼,不缺吃喝不缺钱,想要去抢便是,唯独女人最难求,姿色好一点的更是难上加难。那些强掠得来的少女,除了“开门红”要给大当家,一般都要被寨里的兄弟们“享受”好几轮,最后有的不堪重辱自杀,有的成为生育道具,更多的则是直接杀掉抛尸荒野。所以当岳老大放出这话时,血气方刚的山贼们都沸腾起来,气势跟刚才相比完全是两回事。
“你们这些小娘皮杀千刀的,小爷今天我不干掉你们誓不做人!钱,我要,你们的命,我也要!”江流儿的不屈凶性也被激发出来,没等气息完全调整好便扑过去先手开打。
“杀啊!杀啊!”山贼无理乱砍,江流儿强上的副作用这时突显出来,身受几刀,虽然不重,但已挂彩不少,眼神迷离间,一小贼的刀影速至,立马就要砍在江流儿颈上!
忽然,欣喜若狂本以为人头到手的小贼的刀被无形罡气顿住,一直在混战外旁观的悟空此时徐徐踏来,步步花开花落,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山贼们的兵器全都无风自动,一一自我弯曲摧折,竟是佛声赋器灵,不忍为恶伥,唯有自毁无愧天地生灵!
“这等小小妖术,又怎能迷惑爷爷我的法眼,喳,纳命来!”岳老大见手下们被这奇景一时惊住,气势全无,于是只好策马挎刀,准备一举拿下小秃驴和愣头青的命。
悟空虽无半点武学经验,但此刻以佛心入武道,玄境之妙,天人莫道,只是三品武者巅峰却怎么也不得入门诀窍的岳老大一刀捅不进悟空的心口,反倒是硬生生给停到悟空胸前毫厘处。
“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悟空对着岳老大隔空一拜,若是普通僧人,这行为自然是平平无奇,但玄境一拜,气势浩瀚无量,阵阵佛压传来,岳老大身不能动,只能全盘接受,刀身应压寸寸断裂,岳老大的身体也随之崩溃瓦解,逐渐消散人间,只杀一人,不毁一草一木,不惊一马一鸟,真正可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罪过罪过,今日小僧为江施主开了杀戒,这一难果真不易!”悟空神色不变,泰然自若,可下一秒便口吐鲜血,昏倒伏地。
……
十天后,连绵青山下一小小佛寺里。
“施主,你可要想清楚了,削发之后,入我空门,需无欲无求,四大皆空,自此红尘事再与你无关。”
“方丈你别再问了,我已下定决心要侍佛一生,请替我剃度吧。”
“善哉善哉,江施主你终于肯诚心向佛,小僧我也功德圆满了,”悟空与小寺方丈互相礼拜后,缓步离开,“一步度一难,求得众生法,江施主,你我缘分已尽,小僧就此别过。”
“好的,大师。”江流儿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向着殿内如来佛祖低头闭目应答。
正当方丈准备好刀具要下手之时,江流儿忽的跳起,匆忙跑到佛寺门前,推开一细缝偷偷观察,眼看悟空越走越远,远至不见人踪,江流儿终于长吁一口气,不顾方丈挽留,悄悄独自朝着悟空反方向的道路离去。
林间小道里,江流儿已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多远,他嘴里叼着一杆小草,边走边哼小调,好不逍遥快活!突然,道路两边的树木摇摆不定,落叶纷纷,江流儿见有异状,心生不妙,接着他身后便传来一道无比熟悉却又烦人至极的声音:
“江施主,你又调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