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0411

真爷们聂政的故事

文/阿斌

《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聂政，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真爷们，这是我喜欢他的重要原因。

重读《史记·刺客列传》有不少新的收获，在《刺客列传》中司马迁写了五位刺客，今天，我想聊一聊聂政这个有情有义、真爷们的悲剧情怀。

01 认识聂政

聂政，韩国轵深井里（今河南省济源市南5公里）人，战国时期韩国侠客，为春秋战国四大刺客之一。

聂政是一个孝子。他的父亲给韩王铸剑，因为超过了工期被韩王杀害。聂政长大后，从母亲那里得知了父亲的遭遇，立志要为父亲报仇。聂政拜师习武，学得剑法，任侠尚武，勇力过人。他以泥瓦匠的身份混入宫内，刺杀韩王但未能成功，自己也被卫士追杀。聂政带着母亲、姐姐逃往齐国，以屠宰牲畜为职业。聂政靠屠宰生意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平淡无奇。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严遂、严仲子的人找到他，才改变了聂政的命运。

韩傀，字侠累，韩国贵族，韩哀侯时傀为国相。因忌恨韩哀侯重用严遂，而与之相争，势同水火。严遂，字仲子，韩国大臣。严遂脾气耿直，说话不会拐弯，常在朝堂上发表议论。一次，严遂直言不讳地指责韩傀的过失，使得韩傀当着国君与众人颜面尽失。韩傀当场怒斥严遂，并将其激怒。严遂拔剑欲刺韩傀。韩傀作为韩国国相，严遂也受到韩国国君韩哀侯的器重。韩哀侯不希望二人冲突，令人阻止，避免了流血冲突。

此事以后，韩傀和严遂的矛盾日益加深。严遂担心韩傀会报复，也畏惧韩傀的权势，便逃出韩国，游历国外，四处寻找可以替他报仇的人。

02 仲子厚待

严仲子来到齐国，有人告诉他说：“先生，我轵地深井里有位名叫聂政的人，他是个非常勇敢的侠士，因为躲避仇人的追杀，混迹在市井屠户中间。您要找侠士，可以私下去拜访这位聂政。”严仲子听后大喜。

严仲子多次登门拜访，愿意结交聂政这个朋友。严仲子是个十分用心的人，私下得知聂政母亲生日的具体日期，悄然安排，为聂母筹办了一场隆重的生日宴会。酒席间，严仲子以子侄辈的礼节，向聂母敬酒。酒席结束后，严仲子又拿出百镒黄金，为聂母祝寿。

据《管子》一书记载，在齐国，一镒黄金可以买到一万两千斤小米，百镒黄金可以购买一百二十万斤小米。可见，这是一笔非常巨大的财富。

寿宴结束后，聂政认为自己无功不受䘵，他坚决不肯收下严仲子所赠的黄金，并将其退回。

严仲子对聂政说：“聂君，不瞒您说，我有个仇人，我听说您重义气，所以献上百金，作为您母亲大人的一点粗粮费用，也算是能和您交个朋友。”

聂政坦言道：“我不过是个屠夫，从事这样最下等的职业，只是希望能奉养老母亲；老母亲在世，我不敢答应任何人的要求。”

此后，严仲子还多次到聂政家看望，周济聂政一家的衣食。严仲子执意赠送礼物，聂政始终不肯接受。严仲子只好告辞离去。

几年以后，聂政的母亲已经去世，聂政对其母进行了厚葬，又守孝三年，服满了丧期。

03知恩图报

聂政想着严仲子的事情，来到了濮阳。见到严仲子时说：“我不过是个杀猪宰狗的平民百姓，而您严仲子这样的诸侯卿相，却不远千里，委屈身分和我结交。我待您的情谊实在是太薄、太微不足道了。以前没答应您的要求，是因为老母亲在世。如今老母已经颐享天年，姐姐也已嫁人，我再无后顾之忧。您的仇人是谁？请告诉我，让我替您办了这件事！我这条命任凭先生拿去使用。”

严仲子原原本本地告诉聂政，他的仇人就是韩国国相侠累。严仲子接着说：“侠累是韩国国君的叔父，宗族兴旺，人丁众多，居住的地方更是士兵防卫严密，我派人刺杀他，始终没有得手。如今，您答应出马，我多赠车骑壮士作为您的助手。”

聂政说：“韩国与卫国，中间有段距离，如今要刺杀宰相，不能去很多人，人多嘴杂，难免发生意外，走漏消息。”

于是，聂政带着他的宝剑只身来到韩国都城。据说，当天有白色长虹贯日穿过，这是古代传说中的君王蒙难或精诚感天的奇异天象。韩国国相侠累正坐在堂上吃酒，持刀荷戟的护卫站立在两边。聂政径直而入，走上台阶刺杀侠累，侍从大乱。聂政高声大叫着，“我杀了你！”，挥舞宝剑，向侠累刺去。此时众侍从与其搏杀，聂政击杀了几十人有余，被包围其中，实在无法脱身。聂政只好趁势用剑毁坏了自己的面容，挖去双眼，剖开肚皮，肠子都流了出来。聂政就这样惨死。

04 姐弟同义

韩国人把聂政的尸体陈尸在街市上，出高额赏金要查出凶手的家人。聂政的姐姐聂荌听说有人刺杀了韩国的国相，却不知道凶手是谁。她心想，会不会是自己的弟弟聂政呢？

聂荌前往韩国，来到街市上。见到正是聂政，聂荌悲愤地趴在弟弟的尸体上痛哭不已，极度悲伤。

聂荌哭诉着说：“严仲子和我弟弟结交，恩重如山，情谊深厚。勇士，本就该替知己而牺牲性命。如今我弟弟为了不连累我，自毁面容和躯体，我怎么能因为害怕杀身之祸，永远埋没了我弟弟大义的名声呢！”

这整个街市上的人看此情景，都大为震惊。聂荌在悲愤中高声大喊了三声“天哪”，终因过度悲伤死了在聂政的身旁。

晋、楚、齐、卫等国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称赞说：不单是聂政武力高强，他的姐姐也是个贞烈女子。严仲子识人，才能赢得这样的贤士啊！

聂政的故事至此结束，但读后，心情却不能平静。聂政和他姐姐虽生活在市井之中，但他们的内心是高洁的，完全可以与卿相之列有社会地位的人等肩。他们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却没有贪慕财富和权势，他们的人格和自我要求是高大和完美的。

聂政之后二百二十多年，才出了荆轲刺秦的故事。

05 悲剧情怀

在《史记·刺客列传》中，最打动我的是，聂政侠骨柔情真汉子的形象。他心念老母，百事孝先；他不贪钱财，做人磊落；他心念清晰，知恩图报；他行侠所为，顾念家人。在历史上几大刺客之中，聂政的所作所为，为最为肝胆，表现得也是最为慷慨，是纯爷们的硬汉形象，又有着一片柔情。

但他的悲剧情怀又不得不说。

一是，聂政的自身境遇与社会的矛盾冲突。聂政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以屠宰为业。古时候，屠夫这个职业地位卑贱，为人所耻。但凡能过上日子，都不会从事这个所谓最“低贱”的职业。可见，聂政生活在社会的最最贫困的下层。尽管如此，这个贫穷阶层的人士依然有着喝望建功立业和得到自尊的愿望，他们希望遇见真正赏识自己的贵人，以自己的一技之长，施展才华，得到社会的认同和尊重。

聂政所处的时代正是一个社会动荡的时代，各地的霸主高举“尊王攘夷”的旗帜，合纵连横，分争天下。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像聂政这样身处底层的百姓生活艰难，根本无法实现其得到社会尊重的机会，更不用说是建功立业了。但是，机会从天而降，严仲子找到了聂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聂政的行刺及个人的牺牲，注定带有必然失败的结局，凸显了聂政人生的悲剧色彩，因为他一个人是无法和一个利益集团相抗衡的。

二是，聂政身上侠客文化与家庭亲情的矛盾冲突。行刺是一个高危险行业，常常以生命为代价。视死如归的勇气，牺牲自己性命的代价，勇猛高超的武艺，都是一名刺客必须具备的重要素质。严仲子第一次拜见聂政时，聂政以“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拒绝了严仲子的请求，并且拒绝了严仲子赠予的百金。在《礼记》中记载：父母在，不许友以死。这正是聂政心目中孝文化的核心，这是他为孝的准则。尽管他感恩于严仲子，虽贵为诸侯之卿，纾尊降贵，有求于他，他仍然坚守着自己孝道的准则，侍奉老母，为母送终。这与聂政想要建功立业的远大抱负极为不符。

战国时期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时代，聂政选择了为母尽孝，奉养母亲就是他的头等大事。这个矛盾冲突使聂政不得不暂时放弃严仲子的行动大事。在几年后，当为去世的母亲服丧期满，聂政没有忘记严仲子的知遇之恩，“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他决定履行诺言，为严遂所用。当他完成了行刺任务后，聂政又“自己削烂面皮，挖出眼珠，破肚出肠，随即死去。”他用这样自毁的方式不连累家人。只有心中装着家人的人，才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举动。因此。聂政的这种亲情也感动了无数人。

三是，儒家文化与侠客文化的矛盾冲突。在聂政替严仲子复仇的过程中，聂政身上展现出儒家文化的素养。儒家文化要求讲究礼序，温柔敦厚，谦恭礼让。反对以恶治恶，追求以德报怨。而侠义文化主张以暴治暴，扶弱济危，睚眦必报，追求道义，常以个人道义和精神价值的追求对抗社会礼法。由此在聂政身上形成了这两种文化的冲突对抗。

读者可以在聂政身上看到他百善孝为先的传统儒家文化，同时又被他不惧生死的侠肝义胆所鼓舞，聂政的精神品格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匹夫之勇，凸显出他追求自我价值、知恩图报的大义精神。在聂政刺韩的过程中，聂政完成了他为友而死，为道义而死，为自我价值而死的精神追求和最后的牺牲。这也是最动人的地方。

聂政的故事在《史记》、《战国策》中都有记载。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是一首曲调较为激昂的古琴曲。根据刘东升的《中国音乐史略》记载，此曲大约产生于东汉后期。据说，《广陵散》这一旷世名曲，其中也讲述了聂政刺韩相的故事。

抗战时期郭沫若创作了话剧《棠棣之花》，将聂政的“士为知己者死”上升到“为国献身”的高度，塑造了聂政这一英雄形象。

1967年香港导演张彻拍摄了电影《大刺客》，他们都讲述了聂政的故事。

今天，我们重读《史记》，重温聂政的故事，一种巨大深沉的同情感和悲悯敬仰之意在心油然而生，同时深刻的艺术感染力也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