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隐隐传来海浪拍岸的声音,柔和而宁静。有风拂过面颊,带来咸咸的海水气息。沉沉黑暗十分缓慢地散开,清冷如水的月光涟漪一般氤氲开去。流萤在淡紫色的佛铃花海飞过,如同偶然遗失凡间的星辉。海风吹起细碎的花瓣,似无数逐风的舞蝶在月下的海面上翻飞。
沉默,舍不得打破这难得的静谧。凤九停止了哭泣,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说,“我好像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是的。”我点头,“你没有来过。”
“这是哪儿?”
“碧海苍灵。”
“碧海苍灵?”她惊讶地侧过头来看我,“就是帝君幻化出生的地方?”
“是的。”
凤九站起身,目光掠过绵延无尽的佛铃花海,波澜静谧的潮水,和海面上朦胧掩映的月色。良久,她闭上眼,微微抬头,深吸一口气。月光在她脸上描摹出柔和而优美的轮廓。
“我一直想看看这个地方。”她唇角漾开好看的弧度,仍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像是月光下的蝶,“我一直想,这一生,总要来一次,哪怕是我一个人来。”
她回过头看着我,脸上泪痕犹新,眼里却含着笑,“我没想到,能和你一起来。太好了。”
我终于明白了曼殊沙华梦境的含义,那就是,遗憾的过去,无望的未来,和不能舍弃的执着。
凤九好像暂时放下了刚才的哀恸,她在我身边坐下来,头搁在膝盖上,微微侧着,“帝君,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不知道。”我看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模样,心想,她其实还是个孩子呀。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皱着眉追问。
“你记得自己出生时候的事情吗?”我反问她。
她抿了抿嘴,摇摇头,“那后来呢?是谁把你养大的?”
“起初的几万年,我一个人在碧海苍灵,后来,父神捡到我,就把我带回了水沼泽。那时,我应该是三四万岁吧。”真奇怪,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跟人聊过自己的身世,那些史书上记载的,倒像是比我自己还要清楚似的。
“真的一直是一个人啊。”她脸上露出疼惜的神色,极目望了一眼远处寂静的海水,叹息道,“这地方很美。可是,一个人的话,还是会孤单吧。”
“那时并没有觉得,可能因为没有比较。”我淡淡地说。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从三生石上抹去了自己的名字,也从来没有害怕过有一天会觉得孤单?
“我要是早一点出生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去找你,陪着你。”她有些遗憾地说。
我伸出手去,手指停在她的颊边,心中长长叹息一声,将她一缕散落的长发捋到耳后。
无论是在碧海苍灵,在水沼泽,还是在四海八荒征战的那些年,身边的人和事,从来都似流云一般,来来去去,不曾停驻。我从来都不觉得孤单。直到,遇见你。
小狐狸,难道你不知道,你才是我的孤单?
“给我讲讲你做天地共主的时候,或者是领兵打仗的时候吧?”她侧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像极了当年太晨宫中的小狐狸。
“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我笑道,“听说你上古史学得很好。”
“你都知道啊?”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脸红,仿佛给人说中了心事的小女孩。
“知道的。”我望向远方,“都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眼睛里亮闪闪的,“你想不想看我跳舞?”
像是怕我会拒绝似的,她连忙又补充道,“我舞跳得不错的。虽然,很久没跳过了。”
“好。”我微笑点头,抬手化出一把箜篌。
她张开双臂,身子凌空而起,极轻盈地飞向那一片佛铃花海。披着一身清冷月华,如一只翩跹舞蝶,又像是月的魂魄。纤长的臂宛如水中长出的一枝莲,随着指尖的动作次第花开。足尖掠过花丛,惊起七八只流萤,细雪般的花瓣高高扬起,伴着水波一样柔软的姿态一圈一圈漾开。银河的星辉都被惊动,幽幽流转,托住她曼妙的身姿。长风吹动黑发,露出惊世的一个回眸,盈盈浅笑,淡淡愁容。
她从来都是美的,羞怯的时候,骄傲的时候,伤心难过的时候。只是她这样执着地仰望着一个人,忘记了自己有多么值得被仰望,被珍重,被好好收藏,如此卑微,连星辰都为她叹息。
箜篌的音渐轻渐远。她踏着如水的月光款款而来,跪在我的面前,仰起头,极美的一双眼睛里盈满了迷恋和忧伤。手指不自觉抚过她的眉,无声地靠近,唇上的温度潮湿而温润,空气里全是她的气息,甜净,纯美,宛如漫天芳菲。我看见流星从空中划过,无声隐没在遥远的天际。
是谁,搅动了佛铃花海亘古的寂寥?
仿佛过了一千年这么长,她低垂眉目,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
“不要留在这里。”我突然觉得不安,猛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不准留在这里。跟我走。”
她伏在我胸前,温热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衣襟。
我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抬手捧住她的脸,拭去她眼角的泪,恳求道,“不要留在这里。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碧海苍灵,好不好?”
她用力地点头,攀住我的手臂,声音很轻,“我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来忘记你,可是我没能做到。从今以后,我不想再为难自己。”
她微微仰起脸来,美丽的大眼睛泪光闪烁,柔弱又坚定,“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地开始震动,星辰从天上落下,四周光线忽明忽暗。这是梦境崩塌的征兆。
我牢牢握紧了她的手。九儿,你总是超出我的想象,你总是比我以为的更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