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Ⅰ77若初
(1)
每年的大寒都恰逢最冷的时节,故乡,除了隔空遥想,只余一声叹息: 这一年又回不去,父亲的坟又没办法打理了。
在我的老家,有习俗,坟上动土需待大寒。
父亲下葬时正逢那年山里的第一场雪,那是农历九月的中旬。
雪来得突兀,也唐突。清早为父亲送葬的队伍在风雪中冻得直哆嗦,大家都还穿着九月的夹衫,头一天还在县城的深秋里,黄昏时随父亲的棺木一起进山,一夜之间,从秋入冬。
那是无眠的一夜,在锣鼓响器与奇怪的歌声中,我们跪在父亲的棺木前烧纸,父亲的遗像在火光中朝我们微微的笑。
清早看见门外的雪,第一次没有惊喜,只有惊奇,也如寒号鸟般不能自持。
山里的冬天来得一向早,只是我们已离开了太久。那时那日,也无暇顾及天气的变化。
父亲的坟是在匆忙与寒冷中修好的,水泥上冻裂缝,地基不牢固,碑石下沉,不过几年的时间,坟已裂开了好几个大缝隙,碑面与碑联之间也都裂开了。
必须得重新修缮,否则一场大雪很可能就把坟彻底的压塌了,而我们都在远方,老家已无亲人。
于是年年的大寒都是让人特别关注的日子,会提前很久关注那些天的天气情况。
今年,虽预报大寒过后几天会有大暴雪,但大寒前几日却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暖暖的,再没有阻碍,终于可以回去了。
(2)
老家的路是漫长遥远的,先从市里到县城,再从县城到山里,经过小镇,最后才是那生我养我,葬着父亲与爷爷奶奶的地方,那让我们魂牵梦萦的老家,又再难回去的老家。
老家已无老屋,也无亲人,连故人都很少了。
周五的下午从市里坐车回城里,与大学放假的外甥同车,一路畅聊,没晕车。到县城已是黄昏,堂姐们已备好晚饭。
在县城住一晚,周六一早坐车进山,依旧天气晴好,堂姐陪我一起,闺蜜与爱人开车送我们,一行四人,路越来越近,风景越来越熟悉,该是趟愉快的旅程。
只是山路颠簸,刚上路一小会儿,已觉出晕车的苗头,窝在座上,不敢开口说话,不敢直立,亦不敢看窗外的风景,强压住胃里的翻腾,想着哪一刻必须喊停车,哪一刻会吐。
闺蜜发现了情况,赶紧和爱人停车,大家一起出去透透气,我蹲在路边,不敢直立,仿佛一直起来身子,就会吐出来。
赫然抬眼,淡蓝的天幕下,远山在初升的朝阳里,似罩着浅蓝的薄纱,下面是冬天干净的黄土地,错落着几户人家,再下面是一弯浅碧的湖水,水绕着山,山在薄雾间。
一群鸟雀惊醒了山的静谧,忽一下排着队轻盈地立在电线上,忽一下簇飞去近旁的大树上,光秃秃的树已无鸟雀们的吃食,片刻的停留,又扑棱棱飞远了。
(3)
在老家的小镇上接了预先联系好的风水师,再驱车半小时即到了农场,我的老家。
一切都似乎还是老样子,静默,萧瑟。
爬上那座小坡,父亲的坟像个破衣烂衫又存有尊严的人,无处遮蔽的尴尬。
后面紧挨着就是爷爷奶奶的坟,前几年新立的碑,因为是合墓,看起来格外的雄伟庄严。
我蹲在老人家的坟前,有种回家的安心与悸动。在那一小片空间里,躺着我的父亲,爷爷奶奶,在这个地方,所谓的老家,已经什么都没了,除了记忆,便是这一小片空间,与我尚有关联,我的出处尽在此地。
风水师放了罗盘先定了方位,又问父亲与我们姐妹的生辰,又看看远处对着的山头,跟我说两日以后的初七是吉日,可动土修坟。并说父亲的碑方向应该再往右侧去一些,要正对着对面的山头某处。
天气预报一日以后有雨,三日后有暴雪,大降温。
顾不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回来了,且明年的方位不利,不能动土,不能再拖。只愿老天保佑,让我顺顺利利修完父亲的坟吧。
(4)
吃过午饭,辞别堂姐与闺蜜夫妇,她们一行先回城,我打算留在山里。先带帮我修坟的大哥一起去坟上看看,核算需要多少材料,接下来两天买材料,联系工人。
原打算让大哥帮忙在镇上买材料,无奈水泥沙子都缺,父亲的碑也裂了缝,干脆回城里重新刻一副碑,顺便买齐材料,两日后一车拉进山里,第三日一早便可动工。
在堂姐与姐夫们的帮助下,一切都非常顺利,跟着堂姐跑了一天,也见识到小城里人们的生活智慧,维护好人际关系,做什么事都很方便,反之亦然。
在这个小城里能把生活过得很好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每个人都精心编织着一张人际关系的网。
有点儿感叹,我这种白痴幸好没生活在这里。除此之外还幸运的有几位精明能干的堂姐。
提前一天拉了所有的材料进山,晚上就住在农场的道班,屋后就是那片墓地。
那个道班我们小时候叫习武基,传说穆桂英曾在这里习武,而这个农场背靠的大山便是传说中的文太师墓地所在,相传有一百座墓,只有一座是真的。
如今的习武基只有一个做饭的姐姐,三个年轻人,在我看来都还是孩子,另外两名中年人其中一位是班长都有事去了城里。
正好,关系简单,做饭的姐姐人很好,答应收留我住一晚,饭也和她们一起吃,吃完晚饭,喊着大姐和稍年长些的男孩儿,陪我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一边走,一边跟她们讲这里从前曾有过的盛况。
回来时,已是清冷的黑夜,一弯弦月挂在天边,繁星点点,有多久没见过这片天空里的星月了?只觉这夜美得非凡。
今夜满天星,明日大天晴。明日,最好是晴天。
与我们同行的男生是个话痨,看他热情爽朗,我说明早能帮个忙不?我得六点多去后面先动下土,那时天还没亮,姐姐胆子小,麻烦你跟我一起吧!小伙子爽快利索的答应了。
回来洗洗睡下,与那姐姐一个被窝,也聊了很久,渐渐犯困,不到十点就入了梦乡。
(5)
早上五点半那年轻人便在屋外叫我,我们起来又生了火,变烤火边闲聊,过了会儿才到六点一刻,天还是黑沉沉的。
扛了锄头,摁亮手机的电筒,一前一后去屋后的小坡上,来到父亲的坟前,按前日大哥的嘱咐,先除掉坟前那棵碍事的茶树,挖了几下,没什么动静,小伙子说他来,几下几下就挖完了。
因为爷爷奶奶爸爸都在这里,我原是不怎么害怕的,可在黑漆漆的夜里,你看不见的身旁身后都是黑暗,说一点不怕是假的。
挖完那棵小茶树,我说撤吧,可以了,这就已经算是按吉时动过土了。扔掉锄头,我们一前一后又回到烤火的屋子里,看看时间,才用了14分钟。
做饭的姐姐和另一个年轻人也已经起床,又过了会儿,天渐渐亮了,院子里传来人声与摩托车声,大哥和工人们也来了。
9点,新的碑已经立了起来,然后是用砖把裂了的坟再包着砌一圈,再粉水泥,再砌拜台。大哥很有经验,安排的井然有序,进度很快。
只是天一直阴着,夜里的星星和月亮预示的晴天不知去了哪里。
午饭我给大姐打下手,工人与道班的人一起吃饭,除了我从城里带的菜,大姐又加了几道山里的菜,凑了十几个菜,也蛮丰盛。
一点多钟,看着天越来越阴,一场大风雪似乎随时就要来了。坟也已经修得差不多,只剩砌拜台。
跟大哥和工人们结清了工钱,又嘱托了一番,赶2点的班车,提前回城。到城里已是四点多钟,天已经冷得厉害,风雪似乎更近了。
顾不得已经晕车的迹象,顾不得堂姐与闺蜜的挽留,匆匆坐上回市里的车,还好,那是辆商务车,空间够大,也非常干净,前面坐着一男一女,后座全空着。
一路躺着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天已经全黑了。临近市里,开始下起了小雨,温度太低,道路开始结冰,车辆都小心翼翼。
八点多钟,终于到家,离开已近一周。
二妞和大妞都扑过来抱我,大妞说妈妈你总算回来了,想死你了!二妞摸着我的脸,说妈妈凉,妈妈脱衣服。我们娘仨抱着坐在地板上,笑着闹着,直到妈妈热好了饭菜。
(6)
夜里已经开始下雪,想着这些天的种种,深感幸运,除了老天的眷顾,让父亲的坟顺利赶在大雪之前完工,也感谢所有帮助我们的亲人和朋友,还有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感谢所有的助缘,让我们姐妹能顺利了却这桩心愿。
此时,窗外大雪纷飞,母亲在厨房熬了两大锅热腾腾的腊八粥,已是香气四溢。
(无戒365训练营第6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