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如尘土,坠落,于她,已是遥不可及。
走到门口,她最后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孩子,便阖上了门。蹰踟了一会儿,她不知该往哪儿去。可其实,对她来说,哪儿又何尝不是个死胡同呢?但她要走,为了养活那眉眼都还未长开的孩子。 冷风幽幽吐着信子,贪婪地舔舐着她的脖颈,耳郭的发也因浸了冷汗叙叙地依偎在耳边,她走得又急又快,软布鞋发出的摩擦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突兀。恍惚间,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影子,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天上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唯有一轮弯得不像样的月亮孤零零地嵌在那儿。少了什么,星星呢?那亮得像珠宝店里的钻石一样的星星呢?她瞳孔发颤,她急切寻找。
哦!东边那颗发出斑点亮光的是什么?是飞机?啊!不是,确定了,那是星星!那样亮的小东西,肯定是星星了!
她抬起头来,贪婪地享受着这冷冽的光 。然而当那光渐渐盈满视野时,她的心瞬间冷了下去。当年是她错看了这东西,说什么对着星星许愿,说什么美梦成真,都是骗人的吧!那天晚上,她兴奋得连饭都来不及细咽,就虔诚地对着那满天星子祈祷后安心睡去,结果呢?妈妈还不是外出打工了吗?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午夜醒来后发现身侧连余温都不曾留下时的慌乱。她可是刚刚还梦到和妈妈一起坐上了火车呢?她还记得梦中的自己趴在火车窗口甜蜜的笑呢。现在呢?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那夜,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星星、那些还在不知所谓地闪闪发光的星星,她知道它们在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打那以后,她便厌恶上了星星,生生地恨上了星星。
她永远记得学生时代,她从不敢咧开嘴巴大哭或大笑,她觉得那是有父母陪在身边的小孩子才有的特权,而她不过是被人遗弃的存在、一粒无望坠落于人世间的灰尘,毕生唯有流浪。只要结交了一个朋友,她都会情不自禁地问别人:“你爸妈在家吗?”每当别人不在意地回答她“在”时,莫名地,她心里酸胀,以后再看别人时都会不自觉地带有羡慕的味道。可当别人低低地回答她“不在”时,她就会禁不住带一种悲悯的情怀看别人,可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可怜别人还是……可怜自己?
她躲闪着目光不敢再与星星对视,静谧的夜里只剩几只伶仃的蝉在瑟瑟地鸣着,薄薄的翅翼浮振动都显得力不从心。她往前走,双腿有些发僵。
前面有霓虹在闪烁着,红的绿的,全染在了一起,她心里涌出丝丝甜意。她明白,当年她爱上那个男人不过只是因为他给她买了一块糖。那块糖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多颜色,一圈一圈地盘缠起来,就好像彩虹一般耀眼。那天,风裹挟着街道上的沙砂刺喇喇地划着她的脸,混着的腥涩土味让她难以呼吸。可就是这时,对面递来了一根棒棒糖,她怯怯地瞄了一眼,可那甜味氤氲,早已朦胧了视野,她贪心地收下了这份尘世间她永远难以企及的美好。后来,她把这大块糖用小锤子敲碎了放到橱柜里最显眼的位置,每当难过时,就捏一小块轻轻地放在嘴里,等那甜化开来,手指上都有香味纠缠,提醒着自己,自己也曾被人珍视,即使虚幻如海市蜃楼,走近就会魂飞魄散。
她眼睛干涩的发痛,她想再往前走走。突然发现,街角露出一只满身脏污的大白猫,白猫停在街角驻足回望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白白的小东西慢慢地从阴影中现出了身子,是一只小猫!一只有着亮亮的小眼睛、肥肥的大肚子的小猫。她禁不住地笑了,心里柔软一片。
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安睡时蒲公英似的睫毛,想起了当年妈妈以她是个单身母亲坏了名声为由强迫她将孩子留在老家时自己坚定的拒绝。她明白自己若将孩子带在身边或许连喂饱孩子都将会成为难事,可是她不想让孩子像幼时的自己一样每日枯坐在家门口等待着妈妈回家,而那样的等待,换来得只是无尽绝望。那种童年里永远填补不了的缺憾以及苦楚,她是明白的。
她调转方向,步子轻盈,她要回家去。
她不自觉地向东望去,那颗星星无声,仍在夜幕上灼灼发亮。她突然想即使地球失去引力,万物悬浮,那颗星星也还会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