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给我的整体印象,就是失控。什么都失去控制,什么都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我能做的就是在一片茫然和不确定中等待。
头一晚十点就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了。我在十点前不停问儿子,还要不要喝牛奶,要不要喝水,他都说不要。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少了吃饭这件事,他剩下的就是看电视,看手机。
昨天问护士明天几点做手术,回答说不知道,只知道第一台手术是谁,但不是我们。孩子不能吃饭,又不知道手术的确切时间,我也没心思吃饭。直到九点,又走过去问,才说是排在第三台,又继续等。我自己肚子都饿的不行了,问大概会是在几点,答我可能是十一点,我想出去买点东西吃,护士不同意,让我叫外卖就好,只能照做。过了一会儿,我妈坐公交车来了,她把我忘在家里的社保卡拿过来。
看到孩子在床上翻滚着看电视,平板,第一时间是怕他冷,把衣服给他裹好,又把腿盖起来,还要坐在他身后拥着他,我让她早点回家,她却说不急。坐了一会儿她等得不耐烦,又走出去问护士究竟几点做手术,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我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给她在饭堂叫了午饭,她一直说不要,还是叫了,心想她想等孩子做手术,可手术远不知道在几点。
孩子打了一包葡萄糖,他问这是干什么的,我说是补充能量的。一会听到外面有小孩在哭,他问怎么了,我怕吓到他,就走出去看,回来告诉他有个孩子不肯打针。他说:那他就不能补充能量了。让人不禁想笑。
我看我点的外卖点了已经完成,却没有收到。打电话给骑手,他说他还在电梯里,等电梯等了十几分钟。住院部的电梯的确难等,上下楼都很不方便。我拿到外卖,坐在走廊的登记台上吃,怕孩子看到也想吃,他连水都不能喝的。吃饱饭,等起来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不知道孩子饿不饿,他的嘴唇发干,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但他一次也没有问,要几点才到他。倒是我妈,又跑出去问了护士好几遍,究竟几点做手术,后面真的到我们的时候,走出门,就听到护士说:阿姨,别催了。我们还要核对资料……
结果等到十二点才通知我们做手术,明明说小孩子做手术会先安排的,没想到中午十二点已经是先安排。孩子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还说:这么快就到我了?我们由护士带着往手术室走,我还提着我们早已送到的午餐,想着等待手术的时候可以吃。
谁知手术室门口根本没有凳子,旁边的凳子上坐满了人,都是一些门诊候诊的病人,护士只让我陪孩子进去,我妈在外面等。给孩子戴上一顶蓝色的一次性帽子,鞋子袜子都脱掉,只穿了鞋套。又坐在凳子上等。旁边坐着一个一起过来手术的女人,跟我闲聊了几句,再没有什么事做,只能望着里面的一扇门,看着时不时有工作人员进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我们。
过了一会儿,有麻醉护士过来找我签同意书,告诉我一些麻醉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我才知道麻醉不仅要打麻药,还要插管,我竟然不知道这些。又说到麻醉最严重的意外是心跳骤停,这让我心悬起来,还是签了字。我知道的,我们医院就有一个女人做子宫肌瘤的手术,麻醉后再也没有醒过来。发生的几率很小,但只要发生就是百分之百。我怎么敢相信自己就是幸运的那一个呢。脑袋里闪过这些念头,但还是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小手术,完全不用担心的。
一个护士牵着孩子进去里面那道门,我看着那扇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出来。我打电话给我妈,叫她先吃饭,她却叫我出去,我怎么能出去呢,等会医生找我怎么办。结果她也不肯吃饭,直接把包递给我就走了,下午她还要回家接女儿放学。饭盒不小心掉在地上,里面的米饭直接倒在了地上,呈一个碗的形状。我用碗把它团起来,扔垃圾桶里,真不敢相信,平时那么节约的妈,会这么浪费。她可能比我还紧张,昨晚说半夜三点就醒了,现在一点多也没有胃口吃饭,其实我也没有胃口吃饭,一直张望着那扇时而打开,时而关上的门,不知道孩子几时做好手术,不知道是哪个医生,她是不是会走出来给我说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个医生走出来,她穿着绿色的手术衣,戴着口罩,手上戴着手套,拿着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眉毛,说实话,这样我完全认不出是谁。她打开纱布,里面有几个肉条,说已经切除了腺样体。这个东西实在没有必要拿给我看吧。又说一只耳朵里面有粘液,要放一根管,然后让我在外面等。
我走到外面,站在门口,不知道孩子几点会出来,心想不如坐下来吃饭吧,那时已经下午三点,饭早已冷了,也感觉不到饿,只觉得还有这件事没有完成。吃了几口,看到有车床从那边门口推出来,又跑过去看是不是儿子,不是。回来打开青菜盒子,才吃了两条,就听到护士叫儿子的名字,赶紧走到最近的垃圾桶扔了饭盒,走过去。
儿子坐在轮椅上,身上围了一块绿色的手术巾,护士叫我把衣服鞋子给孩子套上,他已经醒了,只是看起来比较困倦。他告诉我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护士打电话叫来专门接手术病人的电梯,很快,我们来到楼下,又有一辆长方形的车停在指定的位置,拉开后面的挡板,呈一个斜坡,轮椅可以直接推进去。我坐在旁边,拉着轮椅。护士坐在前面和开车的阿姨闲聊。路上碰到一个保安大叔,护士说这个保安大叔的五官很好看,如果是个女的,一定是个大美女,开车的阿姨听到这样的说法,哈哈大笑。可惜我完全没有兴趣去看这样的一个美人,只是静静听着,这样的故事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
这次电梯倒不用等很久,而且也没人跟我们挤,直接到了我们所在的楼层停下。一回到病床,他就躺下睡觉了。等一会儿表妹上来看他,带玩具给他玩,他又爬起来拼积木。
他再次跟我说起做手术的事,说做了一个美梦,但忘记梦的具体内容了。醒的时候躺的是一张床,醒来却到了另一张床上,醒的时候是躺着睡的,醒来却是侧着躺的。边说边摆动作给我演示,从床头睡到床尾,平躺又歪着脑袋侧躺着。我看着他侧着躺在那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想来应该是他拔管后,让他侧着头躺,以免呕吐误吸。我以前实习期间也在复苏间里呆过,等那些病人醒过来,然后和老师一起送他们回病房。原来儿子也是如此。
儿子睡不着,拼了一会儿积木,又看手机、看平板、看电视,我却困得不行,躺在他旁边一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