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
几十载不见了,你在那里,是否入了轮回,还是站在奈何桥上,苦守多年?子望想你了。
你可否知道,我在这里,居万人之上,却只有无尽的忧愁。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而今几十年已过,你教我又该如何忘却?
钱塘湖旁的花又开了,一年又过去了,当初约定好的,待君归来时,共饮长生酒,可是你还是没有回来。其实我也知道,你回不来了,白骨黄沙,墓下的你早已远去。这些信一封封地写,又一封封地回到我手中。早该知道已无意。可是斐然,思念停不下来。
玄武门又下雨了,我也曾拿了一壶酒,雨夜去淋了一场,刺骨的寒冷,烈酒入喉,心里的愁苦似在烧,斐然,斐然,我爱惨你了。
集市里有了新话本,说书先生说如果当时不曾相遇,可还会如此。我打马路过,静静地听着,如果没有当初呵……你做你礼部尚书,风流一世,我平步青云,踩着官僚往上爬,最后你向我一拜,一声“游相”就此别过。一切似乎很平淡,我会娶妻生子,而你仍长忆一人。写到这里你会不会以为我后悔相遇了?实则不曾,我从未悔过。
遇你本是一场意外,青楼喧杂,你看着小倌眉眼飞扬,我陪着寺卿缓缓入楼,你竟把我
认作是老鸨的私藏,我只心道这尚书品行极差。我是极为不耻的,可那时想借着你往上爬,一张虚伪的面具由此戴上。
后来的后来,我从未想过我也会身陷其中,是什么时候起,日行久了, 久到我也记不得了。犹记齐祚忌日前的宴席,众宾散场,你独自一人在宁苑吟诗喝酒,不知怎的,我在树下站了半个时辰,是怎样的人才会用情至深,怎样的人能让你长醉不醒。思绪渐远,你一把花生朝躲在树后的我扔过来,逼得我只好现身。犹记得那年,你在月下喃喃说着什么,记不得了,只听见你一直喊着齐祚的名字,醉里也忘不了的人,必定是重要之人吧。
情字难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家父告诉我,莫要太动情,那时的我心里满是家国天下,想扳倒常及,想造福黎民百姓,而一时的动情,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同样的夜,同样的月,你再一次醉倒,我架着你往回走,你突然对我大骂,不禁疑惑,我游信何曾惹恼过你。与你对答片刻,齐祚的名字再次从你口中说出,我恼了,又是他,我忍不住冒犯了你,趁你醉时吻了下去,我陷进去了。这一陷,便出不来了。
我还记得治水回来那晚,你抱着我,眼神希冀,似在期待着什么,我以为你又要提起齐祚了,便苦涩一笑,你突然忿然离去。斐然,其实我是不知情的,我不知那晚雨夜你跑出去找我,不知那晚雨中你脱口而出的是我的名字,封尧一直瞒着我,他说你又梦到了齐祚,直到经年之后,他才肯告诉我事实。斐然,我亦是傻的。我们之间,总缺了那么一份坦诚。倘若那时真相铺开,于家国,于你,我想我不会
如此了。家父一日曾叹曰“游家之人皆前半生为国,后半生为所爱之人。”斐然,如今这样,我也认了。
当时也未曾想过,你为了我相位做的更稳,在凌秉主大婚之日去偷听情报,落入了常及手里,更未曾想过,这一别便是诀别。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我只想要救你,在常及手下将你换出来,我要让你活着,才在皇上面前说要治你死罪,那一夜的重逢,一切发生得都脱离了掌控。 快到你不愿听我解释,时间短到没有,你我短到没有回头。可笑的是,我还将你送去齐祚故居躲避灾祸,时至那日,我仍以为齐祚在你心里,是我远远取代不了的。可后来,后来啊……现在我只能喝下这壶酒,在醉梦里与你再见一面。
斐然,你可知道这位子坐得再高又何妨?我现在只愿与你携手走过金陵路,走过钱塘湖,一叶扁舟,一壶小酒,一世风流。
可你去了,你就这样把我一人留下了,墓上还
不刻名,只写“悠闲”二字。那些年,我自欺欺人,一直在寻你,可我是知道的,那里面呆的是你,你这一生就图个悠闲,悠闲,季贤,游闲,死前没说出口的话,无后全部丢给我一
个人,我该怎么办?斐然,我熬不住了。
数十载过去了,我不再是你眼中那个容貌上好的游大人了,白发早已满头,这些年我高居相位,可早已耐不住严寒了。
斐然,我想你了,不知你在那里可好?
我来寻你了,奈何桥见,愿你一如当年。
——子望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