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的伤与悟

9 岁那年,我萌生出了离开原生家庭的想法。那一年,长我 18 岁的大哥哥结婚了,姐姐出嫁。大嫂的到来让我们这家人战战兢兢。

年龄差使我与家里成员都不亲。常常因鸡零狗碎的事就引起了一场争吵,而发泄处往往就是我。

不知道是因为做错了什么,大嫂的指指点点、母亲的辱骂就会泼面而来。在父母、哥嫂眼中,感觉我是那样多余的,甚至是被嫌弃的。我总认为若没有我的存在,一切都会是美好的。

之前那些“我是桥洞里捡来的”“我是卖牛羊肉的库岸江大叔宰羊时从羊肚子剖出来,被我爸买肉时搭着肉一起带回来的”……小时候的玩笑话,我现在都觉得那般真切。

有一回放学回家,听到大嫂子说道:“她们家小队上有个 40 多岁女人生的孩子痴痴傻傻。”明显针对的就是我,毕竟我也是母亲快 40 才生下的,还被说得又脏又笨。

我听到母亲说生我时喝了三个月的中药化瘀,当时不知道是怀孕了,都那么大了生下来长个啥样算啥样。大嫂那一笑,就是不怀好意。

当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更加觉得自己很多余。

大嫂经常把我和她妹妹作比较,笑我矮、笑我长的不好看、吃得多,她总能找出我很多身形上的缺陷说笑。我感受不到父母对我的维护,大哥哥也跟着大嫂帮腔。我经常偷偷流泪,写日记哭诉。

有一年暴雨倾盆,住的土坯房子漏得不成样子,俨然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谁也不敢确定它哪天会轰然倒塌。于是,我们匆忙风风火火地转移。就在这混乱之中,未曾想,我的日记被大嫂翻看。一些关于生活条件不太好的真实感受,经大嫂一番添油加醋的渲染,竟好似一道惊雷,欲将我家那危房的房顶劈开。母亲骂我的那些话,让我觉得自己仿佛犯下了滔天罪行,简直死不足惜。那一刻,我满心愤恨,恨自己为何如此手贱,有什么非要写下来不可……

曾萌生死意,却着实缺乏赴死的勇气。我曾尝试割腕,可还未出血便觉疼痛难忍,也曾试图上吊,绳子勒住下巴的痛楚让我误以为自己已命丧黄泉。正是这般懦弱,使我苟活到了如今。

在此之后,我依旧会写,但每次写完都会心生恐惧,担心被他人看到,不是将其撕碎便是付之一炬,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四十五岁。

从那时起,我就满心想着如何离开,年龄越大,各种胡乱的想法也就越多。我的脑海中不仅有捡来和从羊肚子出来的身世猜测,还觉得自己可能是台湾侨胞的后代,有一天,亲生父母会回来找我,带我回家。也可能我是满族皇亲国戚中某位王爷的格格,因战乱走散了,反正不是父母亲生的。

少年的我就是一心想要尽快、尽早离开这个家,离开父母,离开这些深深刺伤我的人。

初中的成绩不上不下。如果家里有钱供我,也能上个有指标的幼儿师范或是中专院校之类的。然而,在中考前一年,家里的焦点大致都是为两个哥嫂分家在争夺厨房的锅碗,我哪还有什么资格谈论未来。于我而言,我的将来就是马上挣钱,不要让任何人来多给我这一口。

中考对我来讲,考上了是让父母亏欠我,考不上就是所有人出气的话题。但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要离开家了,而最好的选择就是赶快挣钱。

我多次听到父母说起他们自己早早放弃学业的不甘和后来与机会擦肩而过的无奈。母亲时常骄傲地说自己去过县里中学上过一学期的初中,住过校,只因家里实在没钱才辍学;父亲十六岁进工厂挣钱帮衬爷爷,供养兄弟姐妹都成高干,就父亲一人成了农民。

身为父母,他们延续了自己父辈的选择。面对我们兄妹四个,父母确实也真的没有办法,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我。

县里的宾馆招人,委托学校培训一年,学费六百元。从地里刚收了几百公斤黄豆,姐夫带着我,坐着送往粮站的拖拉机先去卖掉黄豆再去交的学费。这是父母顶着家庭矛盾的爆发,为我谋得的工作机会。

我终于在十六岁参加工作了,如此一来,便不再因我的吃穿用度而让父母为难。我离开了家,这只是形式上的分离,实际上我仍深陷家庭的纷争之中,直至 三十年后,我才开始从精神上真正离开这个家。

工作一段时间后,家里人因我不再造成经济紧张而有所缓和,独立使我也有了底气,让家人满心欢喜,这让我逐渐淡忘了母亲曾对我说的“油缸空了、面缸空了,你还不赶快去工作”所带来的伤害,也不再对父亲吼我不懂事、不为父母分担的绝情话耿耿于怀。

作为一个初中生,干着宾馆服务员的工作,不过是能养活自己罢了。既不可能体面,也难以挣到大钱。大嫂对我的不针对也只是短暂的,而后只要我休假回家,总能听到她念叨:谁谁家孩子多出息,谁谁家孩子本事大挣了大钱,说得最多的则是谁谁家女孩子嫁得好。不到二十 岁,我就被冠名“老姑娘”,后来 近三十 岁才结婚,做了十多年的“老姑娘”。

大嫂乐此不疲地给我拉郎配,不是那家三十多岁尚未娶亲的光棍,就是那个比我还矮半个头的志愿兵,甚至觉得那个离过婚的收废铁的与我也是无比般配。我感觉自己被伤害、被侮辱到了极点。

好多次,我眼含泪水,期望父母能说几句维护自己女儿的话,然而都没有。而且他们还经常教育我要以德报怨,要忍让、宽容。对于大嫂的恶毒,父母只是背过身反复絮叨,说的最多的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他们会得到报应的。

工作的第二年,我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用奖金低价从同事手里买了两份过节福利,两个哥哥和父母家都过了一个非常丰厚的春节。还准备了两个侄女、侄子和外甥的红包,大哥大嫂客气的请我去他家吃了一顿炒羊杂。

还有一年,我失业后刚找到工作一个月就赶上过春节,实在没有钱过节,不好意思回家。但父母说不用给他们买年货,这让我稍感安慰。可我妈却包了比往年多3倍的红包,让我给哥哥姐姐的孩子过年。还让我给大嫂解释:今年的工作变动忙到除夕,实在没时间去购置年货,所以就包了红包。

复工后,我大半个月的工资都还了父母的红包,就这便是父母所追求的和睦。

虽说工作了但思想上并不独立,还依附着父母给指导我人情世故、待人接物。父母选择隐忍,也教导我隐忍。同事欺负、领导甩锅,父母会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就隐忍,然后不眠不休地抱怨不公平,却又无力摆脱,陷入自我折磨,变得敏感且缺乏安全感。

在如花的年纪,我却活成了“祥林嫂”。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有一年,姐姐告诉我县里的农业局公开招聘植保站的工作人员,让我去试试。我知道自己既无门路助力,成绩又平平,落榜是意料之中,但又预感考试也许能带来转机。

这次的成绩能达到新疆农业广校函授班的分数线,我便自己打听着把档案报到农业局,上了新疆农业广播学校的业余班的会计统计专业。上学期间,宾馆还调我做了库管,算是专业对口。

中专上完后,我想试试成人高考,19 岁那年我顺利被伊犁师范学院成教院录取,也接到了 EMS 专线的录取通知书,我即将拥有学历,我的人生在一点点的改变。

我真切地感受到读书、学历给我带来的不同。我逐渐得到工作单位的重视,终于有一天我做出选择,放弃了 7 年的宾馆工作,应聘到房地产公司。

人生总有起起落落,读过书和没读书的人,在选择和放弃上的主动权不同,人生的维度也不一样,有了敢想敢做的底气。知识提升了综合能力,真正为我撑起了腰。一路走来,有哭有笑,却不容易被打败。

房产公司的工作使我实现了巨大的跨越。同事们起点颇高,工作态度端正、积极进取,学习能力强劲。而且,这里的收入绝非宾馆服务员或库管所能比拟,我再次得益于坚持读书的信念。

我每月除了固定存款以备不时之需,还购置了众多书籍,多数是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并且花了 3 个月的工资买了台电脑。没办法,基础薄弱是硬伤,只能如笨鸟般勤加练习。

两年后,26 岁的我成为了房产公司商场的办公室主任。我对自己颇为满意,这小小的成就让我眼中的世界无比美好。

家里人对我热情起来,让我再一次淡忘了过往。毕竟当下的我,有着体面的工作、令人羡慕的工资,还有企业赋予的诸多优越。我坚信,努力必定会有好结果。

我愿意为这个家付出,从前的自己太过弱小,如今有了能力,人的终极追求不就是家和万事兴吗?未来不也是为自己的小家庭奋斗努力,享受一家人的其乐融融吗?

然而,大嫂却不这么想。她眼睁睁地看着我所获得的一切,心里不是滋味。一方面不断提出各种要求,说自己也有理想也要找工作,另一方面又让我给她女儿安排暑假工。

她既没学历、没技术,又没工作经验,四十多岁能做的工作不是车间流水线工人,就是保姆、保洁之类的服务性工作。而暑假工包吃包住的最佳选择就是餐厅服务员。

大嫂却觉得我在侮辱她们,毫不客气地冲我嚷道:“我最看不上餐厅服务员,陪人吃喝,我们婷婷怎么能干服务员?你能当主任,让我干保姆、保洁,你是太小看我还是恶心我呢?”

在大嫂眼里,餐厅服务员仿佛是色情场所的陪酒女郎。我也没客气,回怼道:“你的工作你自己找,我本来也没什么大本事,是你觉得我能耐大,让你失望了。我干了很多年服务员,端茶送水是有的,但绝不是三陪,你电视剧看多了吧!还有,自从工作以后,我给咱们家买的各种衣服、生活用品,给孩子们的压岁钱,都是当服务员挣的,是劳动所得,别看不上我的工作,还心安理得地享用。”

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父母还算客观。大嫂本就是家庭妇女,却高傲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容不下她。家庭矛盾总是围绕着她,与其说父母期盼的“家和”,不如说是迁就大嫂以维持表面的和气,真是心累又心塞。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和睦并非求来的,而是源自内心的真情实感。母亲和大嫂自始至终都没有培养出感情,谁都不是真心相待,只是勉勉强强维持着表面的和气。

大嫂对我最为关心的就是“嫁不出去、没人要”。谁都知道我们家有个大龄剩女,这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用来数落我的把柄。

二十九 岁那年,我要结婚了,女婿是房产公司的副总,有地位、有住房、有相对高的收入,还有一个女儿。

女婿是二婚让大嫂找到了数落我的机会。我从不避讳老公是二婚的事实,也做好了当继母的准备。大嫂的过分言辞不绝于耳:“我看你就是第三者,孩子他妈肯定会闹事,你就应该让他们出彩礼,要给 18 万……”大哥也出来挑刺。

我客气地回应:“大嫂,咱们家没有生出杨贵妃,我嫁的也不是唐明皇。你可以把婷婷培养成贵妃,以后让富贵女婿养你全家老小,别说 18 万,就是 88 万都应该。”

真可气,不知何时起,长嫂竟成了这家话语权的中心。我不断努力,以德报怨,试图原谅这个家曾给我带来的伤害,但伤害逐渐升级并变本加厉。

我们兄妹四人皆已成家立业,父母可谓儿孙满堂,生活也都蒸蒸日上。两个女婿也为母亲挣足了面子,这面子在大嫂面前体现得尤为明显,我能察觉到母亲变得有些飘飘然,在大嫂面前有了一种不言而喻的气场。

我即将拥有自己的小家庭,天真地以为能够远离父母那个家。

老公的父母早逝,老公又是个大大咧咧的粗线条,对打理家里的事从不过问,女儿也不搬弄是非、制造与我之间的矛盾。后来生了儿子,买了汽车,我总算过上了美满的生活。

然而,母亲对我的生活介入反而愈发频繁。总觉得我嫁给二婚是吃亏的,语气中总是有觉得这个女婿不够尊重,好在老公出手大方,慢慢就淡化了二婚的缺陷。

我生孩子时母亲表现得极为热情,可却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剖宫产对母亲而言是不能理解的,怎么就不能自己生;对孩子的黄疸她满不在乎,坐月子的规矩多得离谱,偏偏我又没奶水,母亲还不习惯使用燃气做不了饭,这一切加在一起,母亲的唠叨让我几近抑郁。我哀求姐姐带母亲离开,不然我真的会疯掉。

我决定不再依靠她人伺候坐月子,一切都要自己来。

孩子六个月时,大哥因高血压导致失明,全家人都慌了神。大哥这家人向来嘴不饶人,又爱慕虚荣,没有存款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两个孩子一个上学,一个刚工作,钱成了大难题,父母为此担忧得夜不能寐。我之前存的工资全都寄了回去,一连寄了四次,看病住院的问题暂且得以解决。

接下来的疗养吃药,每天随便就要花费好几十元。大哥心疼钱,感觉不太难受就停了一周的药,突然有一天就栽倒在地。那天我正好带着孩子回去,赶忙将他送进了医院,两天后人就走了。

大哥的葬礼上,我沉痛之余,再次审慎地审视我们这个家。四个儿女皆已成家,各自带着一个外姓人,两代人就这样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之久。然而,大嫂和她的两个女儿却与这个家显得那般格格不入,那种陌生感令人心惊。从她们的表情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排挤、轻视、嫉妒和怨恨,仿佛这个家是她们痛苦的根源。

父母仅仅是为儿子的骤然离去而悲痛欲绝,可在那之后,对相处了二十多年的长媳依旧怀有诸多不满。那一刻,我恍然惊觉,这二十多年来,母亲和大嫂之间一直暗暗较劲。母亲的隐忍,是大嫂眼中的亏欠、是自作自受的活该。而大嫂在这个家里对婆婆的满腹牢骚和不满,则通过各种寻衅滋事,统统转嫁给我和小哥。

如今,大嫂的两个孩子看向我的眼神,和她们母亲的怨恨如出一辙。而我,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倾其所有地为母亲支撑着的这个家,竟招来如此仇视的目光?母亲却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纠葛皆是因她而起。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大哥的每个七的祭日,我从未有过一次缺席。母亲和大嫂似乎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我应当做的,仅仅因为我有汽车,仿佛这就成了我必须履行这一义务的充分理由。每个七不一定恰好赶在周六周日,然而,却没有人在意这一天的我是需要请假,还是会因此被扣工资。大嫂甚至还埋怨我,指责我只知道挣钱,都不多让她在坟头多待一会儿。

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还要怎样做?难道要我声嘶力竭地哭丧,才能让她们满意吗?才能让她们觉得我是真的尽心了吗?

大哥离世三年后,大嫂操办完大女儿的婚礼三个月后,因肝癌去世。确诊、治疗的过程女儿们一字都未向我们透露,葬礼也不让我们插手。大嫂和她的孩子们对我们这家人满怀仇恨。

大哥大嫂都不在了,母亲却在大哥的两个孩子面前表现出无比的慈祥关爱,甚至还指责我对这两个孩子不够包容和爱护。

对于母亲的这种做法,我内心极其不满,有着极大的意见。大嫂和她两个孩子对我心存成见,怎么能一味地归咎于我不够包容呢?很多时候,父母还在这些事情上刻意地规劝我:“放下不合的执念,我们是一家人。”

在过往的种种经历里,我不是在受气受辱,就是一味地依照父母大人的意愿倾其所有,可到头来怎么就变成了是我在制造家庭的不和睦?

每年春节,都非要让两个孩子来过年。为了准备那一顿饭,我从始至终忙得腰都直不起来。母亲却在一旁张罗着大家吃喝说笑,还不时地在孩子面前数落我。

她尤其喜欢在两个孙女面前挖苦我:“你小姑就是个毛手毛脚的,干事情没个准头,这菜有点咸……你们都别动,去看电视,让你小姑收拾。”而当工作了的孩子要给我儿子压岁钱时,我妈又会立马出来阻止:“这些孩子都是平辈,不用给,姑姑给你们那是应该的,她是长辈。”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我一定不是亲生的。我的心里也渐渐充满了怨恨,我无比讨厌逢年过节,讨厌以家庭为借口的聚会,更讨厌有母亲在的那个所谓的家。

大哥大嫂不在了,母亲没了这个长媳,拧巴的心逐渐舒展开来,却滋生出前所未有的控制欲,母亲便将全副精力一股脑地倾注到小哥身上。

对小儿媳妇,母亲也是横竖看不顺眼,挑三拣四,这儿不满意,那儿瞧不上。小儿媳妇嘴笨也无心关注母亲,自从跟着农民工外出打工,把两个孩子扔给母亲便不在过问。

母亲彻底失去了掌控她的契机,全心全意地掌管起小哥及两个孩子的生活,事无巨细,统统包揽。一旦遭遇难题,母亲便会毫不犹豫地来找我和姐姐。姐姐姐夫身为国家干部,父母在他们面前总是谨小慎微,客客气气,丝毫不敢有半分逾矩或过分的举动。

母亲热情地帮我带过孩子,这一份情分让我无法对小哥的困难坐视不管。所以,几乎小哥每次有求于我,我都尽心尽力。

记得有一次,小哥的车在审验时在检测台突发故障,车子被拖下来后,小哥第一时间给父母打了电话。随后,还是老公单位的清洁车帮忙将车拖去了修理厂,而修理车子的费用,也是我自掏腰包。

小哥的大儿子中专毕业,一心不愿留在内地发展。于是,母亲便理所当然地要求我这边给联系工作,不仅如此,还得亲自送他去上班。我不仅要准备一应俱全的上班用品,还得在他想跳槽时,满足母亲下达的死命令——给他找个高薪又可靠的工作。然而,现实哪有那么容易,哪会有那么多优质的好工作专门等着一个中专毕业生呢?

母亲的那些言辞和眼神,犹如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我内心深处,再次揭开了那尘封已久的伤痛。她责骂我老公不给办事时的蛮横模样,让我积压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我不再忍耐,愤怒地回击道:“你一个老太太,到底能有多少要紧事等着办?我们每天也是给人打工,同样要听着老板的训斥辛苦上班!我自始至终都不是那种有大能耐的人,凭什么你觉得我就能轻而易举地办成你要求的那些事?我既没有通天的本事,你对我也未曾用心培养、全力支持,如今又凭什么对我提出这般苛刻的要求?”

孩子上小学了,我原以为能松口气。父母插手的事少了,却并非是他们不想,而是插不上手了。但新的一轮折磨又开始了,这是一种无形的道德绑架。

他们言之凿凿:“你是姑姑,亲娘姑就相当于亲娘,小哥的两个孩子买车、买房、娶媳妇,哪一样你都得帮着操心,等你老了,他们也会管你的。”

可此时的我,自身的黄金期早已消逝。老公创业失败,我们的家瞬间陷入了致命的经济危机。房子被迫卖掉用来还债,可即便如此,还是欠下了一堆债务,还有房贷。

创业失败后的老公,竟然也找不到工作,无奈之下,我不得不成为家里的经济支柱。从穷到富时,接受得那般心安理得;可从富到穷,那感觉简直如万针穿心。这落差首先不能接受的是母亲。

见了面就是不停地唠叨、指责,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扎在我的心上。那一刻,我满心悔恨,回想起当初有自尽想法时,怎么就没有真的一了百了,或是当年母亲肚子里的那团瘀血,那中药怎么没把我乌有。

我独自一人默默消化着父母带给我的一切,坚决不让儿子、老公被牵扯进来。这长达三十年的母女纠葛,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多么痛苦,都由我自己来承受。我深知,不能让家人也陷入这无尽的烦恼与困扰之中。

最为重要的是,我内心深处坚定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都绝不想成为像母亲那样的人。我要摆脱她的影子,不让那些负面的情感和行为在我的生命中延续。

子宫肌瘤大到要切除子宫,我术在家修养,母亲非要来看我。当她看到我时,大致问了几句我的情况,便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父亲的各种不是。

紧接着,她将目光转向我,对我家里如今大不如从前的状况进行了一番批判。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姐姐、婷婷给她的一些衣服,转手递给我,说道:“你现在身体这样,家里也不如从前了,节省点,我看这些也都挺好。我还跟婷婷说把她女婿不穿的衣服给你儿子。”听到母亲这些话,我的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无比愤恨地喊道:“不要!不要!”

母亲重感冒住院,一晚都没消停,不是拉掉器械,就是不停解手,她那刀片嗓疼得吸口气都疼,却还在极力张口训斥医术不行。

我这才意识到,九十岁的母亲对我这个四十多岁的女儿,所谓的情感也仅仅停留在书面意思。我用 三十年回报她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也可以说,我用在世的时间承受着母亲的负面情绪。

我依然能够亲自照顾母亲,可面前的只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她嘴里还在不停地指责,在姐姐面前各种数落我的不是,但我却已经麻木。

我不能怨恨母亲对我的各种,她也没有太多文化,她的性格也事出有因,更不能决定她的处事,但我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母亲各种伤人的恶语中度过,都在自卑敏感中神经兮兮,我也真切体会到父母待我的:“不同之处”。

我已步入中年,回首过往,大半生都深陷在母亲的掌控之中。小时候,我是多出来的一张口,遭受到的是父母亲满心的厌恶;长大了,听到的是她对我不够有出息的抱怨;到了不惑之年,面对的则是各种令人窒息的不满和道德绑架。

在家里,我仿佛成了任何人的替罪羊、撒气筒,也是婆媳相互较劲的牺牲品。无论谁有了情绪,都能朝我宣泄;无论发生了什么矛盾,我似乎都要成为那个承担过错的人。

如今,岁月流逝,我能创造的价值在母亲眼中似乎越来越少。而我,也终于在这漫长的折磨中彻底明白,是时候该离开了,是时候该为自己想想了。

所谓的离开,并非仅仅是身体与那个家的物理距离,更是心灵的解脱与自由。母爱、母亲,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早已从曾经的渴望与依赖,变成了如今内心深处的一道疤痕。现实却让我在一次次的伤害与失望中明白,真正的自我救赎,是勇敢地挣脱那无形的束缚。

儿子中考结束,我们举家离开了生活四十多年的故土,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岁月沉淀后的觉醒。这离开,带着伤痛,带着遗憾,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许和对自我的尊重。

我不再让过去的阴影笼罩我的人生,不再让那些痛苦的回忆主宰我的情绪。我要为自己而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阳光和温暖,去拥抱真正属于自己不太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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