陂头有专人管理,多是聘任洋渡村力气好,水性好,责任心強的人担当。我们那一代人,大概奇石团村无人不晓"猛颈养"大名,他长期管理陂头。养叔长得高大,看似有点粗鲁,说起话来嗓门挺高的,爱抱打不平讲义气,但并非無理蛮横爱骂娘。在我的印象中,他待人还相当和气。陂头关系到几千亩农田耕作生计,以及一些村庄的生命财产安全,养叔是非常負責任的。那时完全没有天气预报。有时如果他看天气不太准确,天有不测之风雲,或有私亊出门或进城,一見天色有变,他拼命也得跑回陂头。有时澉板因人为散失或被水冲走,他都会努力找回来,少闻有澉板不敷使用的情况。我们儿时就多次听闻他在急流中抢回澉板的故事。一一彭天演《一方水土》"广海前期的农田水利建筑"之选段。
彭先生笔下的"养叔",我们称之为大公。原来大公与洋渡大陂头还有一段这么骄人的历史,确实是我读《一方水土》的意外收获。大公的夫人名字叫福优,我们称她福优大婆。八十年代初,我介绍大婆给我同事带小孩子,她非常细心尽责,令主人家倍感宽心。我们与她相处了两年,我家婆和大婆也成了好朋友。有一天,我冒昧问大婆,闻说当年大公从大陂头桥头走过,一路放屁放到桥尾,是否真有其事?大婆很认真地回答我,"有可能"。因大公身体不好,六十年代前巳经不能参加集体劳动,靠大婆一人挣工分,养活不了两个人,幸好他们勤劳,屋前屋后和自留地,开荒地,都种满蕃薯芋头,每顿飯都添加蕃薯芋头和着米一起做,吃了蕃薯芋头飯,肚子里必然产生气体,放屁多是很自然的生理现象。听了大婆的解说,当时鼻子感觉酸酸的。当我家婆中风想请陪人时,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大婆,只因大婆年事已高而作罢。
我感觉自己很幸运,与我同年近况的所谓解放牌的村中十多位兄弟姐妹中,只有三几位享有爷爷娇宠的人。爷爷最喜欢小孩子,他是村头大榕树下嘻戏的一大班孩子的"大公仔"。能見证洋渡村新旧社会变化80年,爷爷入列洋渡英雄榜也当之无愧。编幅有限,列举三件事。
每当台风前夕,披着蓑衣从嘣塴沿着水坑基視察到大水坑桥头的"巡基马",就是我爷爷。他平时还带着窄口锄,为水坑基补种上簕竹头,预防堤基塌方,若他发現堤基松陷,便立即回村报告,半夜三更,全体社员也齐齐出动,打桩啦,挑坭挑沙啦,锄草坯挑草坯啦,"夜战马超"防洪抢险。因为水坑溪流环抱村庄,这样的突击劳动任务,好像年年有相逢。
爷爷有一整套劏牛劏猪的刀具,村里劏牛劏猪劏羊,少不了他的份儿。他还有一套最心爱的煮餚厨具,村里有红白事儿都请他帮忙办酒席。那时生产隊自养多头生猪,逢年过节劏猪煮餚,都是他掌勺。最记得有一味叫"土豆东坡肉",45岁以上的郷親也算尝过我爷爷那道社会主义初级界段的美食。假如说吃上"土豆烧牛肉"即共产主义,那我家乡早巳跨进去了。说起牛,还要啰嗦几句。那年头,爷爷还真有本事,我们家那头牛乸(母牛),还连续生了3头牛犊呢。冬天天气寒冷,亚仁经常煲糯米粥喂牛,若牛乸生病,爷爷会把自己的棉被盖在牛身上,自己穿上棉衣衭打个草窩过夜。刚好那几年,政府政策有改变,自己养的牛犊归私人所有。为了把小牛卖个好价钱,爷爷与别的养牛户一起,赶着牛只,远赴三水西南,在一个全省最大的卖牛圩交易。牛的交易,不像街市卖鱼卖肉卖菜那样,你要壹元,我还你捌角。卖牛要找经纪人,双方经纪人,仔细地观察牛的眼神,身架,四肢,肌肉,尾巴,而最重要的是数清牛的牙齿,便准确地判断牛的年龄,然后两个经纪人互相握着对方的双手,捏着手指头在掌心打暗语,第三者完全听不到任何关于数字或钱银的字句。爷爷说,牛是無价之宝,传统上这样买卖牛只,是对牛应有的尊重。这么有趣,也算是人類讀懂了牛的心聲,農民世代依靠牛只農耕,吃的是草,做的是苦力。小牛卖了850元,是爷爷一笔可观的收入。他前后养了三、头小牛,除一头卖给生産隊,两头都是赶往三水西南牛圩交易的。
爷爷人生字典里,没有"困难"和"退缩"的词句,有的是"見义勇为","助人为乐"。听亚仁(祖母)说过,有一年台风前夕,爷爷与村里多位兄弟出海捉罟尾,台风到来之前,鱼虾特别多,但不敢贪心久留,匆匆登岸回家。晚上,台风登陆,村里有位宗親大婆上门,问爷爷有否見她丈夫归家?爷爷一听知道事情不妙,立即披上蓑衣与她们一起去海边呼喊了整个夜晚。黎明时分,飓风过后,只見到滩塗上揷着一个不动的身影,爷爷当即扑向海里,把好兄弟抱上岸边,并帮忙料理后事。
洋渡村建村只是170周年历史,村庄也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但绝大多数家庭都有先辈经历卖猪仔,飘洋过海谋生活的故事。如果家家户户都把故事说出来,串起来,比当年香港拍的电视连续剧《大地恩情》还要精彩。就我辈見证的就有四大天王:棋王陈松顺,武王陈泰山,魔王陈松年,古王陈玉培。这四大天王有一种無形的感召力,毎时每刻鞭策着我们勇往直前!
棋王陈松顺伯伯,我只見过他一次,一晃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读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我父亲的船途经家乡,说要带我去广州玩,我马上洗脚上田,拿两件衣服便跟他走。我们从南湾码头基坐他上岸时的小艇,划到海中登船。到了广州再坐花艇,朝27层爱群大厦方向登岸。大乡里出城,一切都感觉新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广州文化公园,我们父女俩买票进去。来到了一个三面通风,一面靠墙的场地,只見靠墙的一面是一幅大大的楚河分界掛壁,掛壁上倒掛着像面盆般大小的错开的"将車马炮象仕兵卒"。有一位清秀俊朗的男士,手持一支2米长的晒衣竹杆,把墙上的棋子挪来掛去给覌众讲解,父亲告诉我,他就是松顺伯伯。当他看見我们的时候,也走下来打招呼,并嘱咐我们:"赶快到我家去,叫你嫂子做飯,吃过飯才走哇"。当年的棋王住着极其普通的楼房,美莲母母更普通得像村里大母二嬸三嫂一样,软声细语,温柔体贴,不会令人产生陌生感。父亲给他们带去两斤公鱼仔干,母母说,这是伯伯最喜欢的家乡特产,平时舍不得给小孩子吃,留着每天早上蒸一小盘,给伯伯送白粥呢!没过多久,伯伯下班回家了,他指着墙上挂满的照片,逐一逐一向我们介绍他大儿子二儿子每次行棋得奖的盛况,并鼓励我好好读书。五十多年过去了,伯伯的声音尤在耳朵里回响。松顺伯伯今年仙逝,据资料记载,他一生坎坷,颠沛流离,挟技行走江湖,在湘、桂、滇、黔、沪等地方设棋壇。他对江湖棋局素有研究,弈法能攻善守,布阵擅长"五八炮"与"斗顺炮",中残局変化阴沉妙蕴,高深莫测,享有"乱世棋王"和"华南神龙"之美誉。在那个世情恶,人情薄的社会,过江龙难敌地头虫,他多次被軍阀,土豪围攻,曾令自己掉进自设的残局里,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所幸他与生俱来,骨子里具有我们洋渡村龙囗石一带松树的风格,管你东西南北风,我自巋然不动。解放后,他的棋艺精进,受到各级政府的重视和人民群众的爱戴,多次出征省港澳及东南亚一带,享誉四方。他在棋壇的輝煌成就,像村里的一朵朵盛开的木棉花,鲜红娇艳,灿烂夺目。陈松顺的确是广海人的骄傲!他为我们洋渡村,为广海,为台山,为广东,为整个中华民族争光。
小时候,我们掛在嘴唇边的一句话," 拳打南山猛虎,脚踏北海蛟龙"。气势磅礴,像方世玉、黄飞鸿、李小龙等出生之地。只可惜我村既無南山,也無北海,恰恰相反,村場是座北朝南,背靠大山,面向海洋。这条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出了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一一陳泰山。陳泰山,这个名字响彻半个广东,泰山伯自细拜师学艺,精益求精,靠自己过硬的功夫本领,行走江湖,一边卖艺,一边卖跌打药丸。他侠骨柔肠,仗义疏财,经常接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乡親友好,惠及多方水土之乡民。他为人正直善良,从不恃己武艺高強而欺负他人,江湖上口啤一流。台城,江门,广州一带四邻,無人不晓。我们村里的兄弟姐妹,有幸从他的一招一式中,学到了几下三脚猫的招式。如扎马、出手揮拳、打北派、一字马,甚至还学他用手掌劈板,用拳头击断砖头等硬功夫。在我周围,只要有人说出他的大名,我自认是他侄女,敢以泰山伯为荣。七、八十年代,他们全家移民美国。初来乍到,当他在纽约街夜行时,那些街头小混混欺负他年纪老迈,他微微亮出几下散手,(散手即散打功夫)就让小混混们屎滚尿流了。此后忚开班授徒,把他的一身本领,传授给弟子们。1993年8月,美国国家武術总会成立大会,陈泰山以武術总教练出席了大会,当年美国总统克林顿都向與会及各团体表示谢忱。泰山伯还真的实现了"拳打南山猛虎,脚踏北海蛟龙"的愿望。
杂技魔术,是我们小时候最爱看的表演节目之一,乡间的说法很特别,叫"舞弄法"。松年叔就是我们小时候最喜爱,最具神秘感的偶像。我曾对人说,我最羡慕丽𡖖妹妹,她家里不用养鸡,也有吃不完的鸡蛋,每天,他爸爸从布袋里掏出来就可以了。丽鲫是年叔女儿。年叔与松顺伯伯是叔伯兄弟。我家与年叔一家,同属一个小隊,他太太锦美嬸一向身体不好,我母亲与她也很投缘。年叔属内向之人,平日里极少谈論杂技魔术的话题,但是,若有特别喜庆的日子,他也会露两手,给全村乡親表演。记得他表演的杂技有:用鼻樑骨顶碗,顶长櫈,顶枱,顶长木梯等等高难度的动作。他表演的魔术,出奇制胜,在不经意间变幻。当他表演完一个节目后,暗示助手递过毛巾擦汗时,由额头擦到下巴,覌众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从嘴里抽出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彩丝带抛向空中,赢来了一阵阵欢呼声和掌声。正所谓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他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回味的精采节目,就不在此详述了。但年叔的父亲倒是值得我们敬重的。他父亲的名字叫宏达,村里人称木仔(木轻声)他是棋壇民间高手。据资料记载,早年是木仔公带领松顺伯伯挟技行走江湖的。闻说,他俩叔侄上街行路,不用棋盘下棋,"炮三平五","马二进三"路人听得矒然。未几,侄儿说"叔叔,你行错了",路人更加一头雾水。由于历史原因,这巨龙被困水坑仔,终日与牛只出入。他常帮我爷爷看牛,也因此与我爷爷结成好友。他家祖上在广海街开药材行,也学会把脉开药,爷爷亚仁小病全靠他暗中诊治。他被黄土复盖了大半辈子,改革开放,才有幸让他发揮夕阳的余晖,光照乡土教授棋艺。宏达公以100有几的高龄仙逝,创出洋渡村男人寿命的最高纪录。一门多杰,值得世代传颂!祝愿松年叔身体健康!再创辉煌!
听电台讲故事,是我们这代人午饭时佐餸的一道菜,听到好笑时会喷飯,听到忘形时会把飯送进鼻子眼睛里。被人认可并能雄霸电台多年的,应属张悦楷、林兆明两位大师。但与我村陈玉培先生比较,他俩只能屈居第二。当然这是体制内条条框框的制约。陈玉培二公,解放前曾当过我母親及舅父的书塾先生,解放后加入了广海打石隊,其足迹遍布全广海名山大川。他性情豁达风趣,即使是提意见,也是和风细雨。听说那年,他有份参与烽火角水闸大建设,工地一铺开,十万大軍压境,人山人海,上厕所也得排隊半天,二公急中生智,用毛筆墨汁写了张大字报,贴在工地告示栏里,引来人们争相覌看。"工地冇厕所,急起恭来稳处屙。走上山头冇处躲,可柴妇人眼疏疏。我屙你亦屙,建议快快整厕所"。有位领导反复看,反复念,走开了,又回头看,回去后很快就解决了工地厕所问题。村里人觉得二公是《水浒传》里吳用托世,给了他另一外号,"智多星老学究"。"老学究"还真沒闲着,白天随打石隊到深山野林打石,工作量已相当大,收工后吃完晚饭,还要在他家前面空地上"讲古。"(讲古就是讲故事)同样一个故事,"老学究"讲的古与电台讲的不一样,他善于把故事里古代的人活化,把他们请到我们村子里来,同吃同住同劳动,同样到大陂头冲凉。例如他讲七侠五义《封神榜》,姜太公到猪仔笼潭钓鱼,(是大水坑上流较深的溪潭),梦吉割柴的山头是流白水,老鼠尾翻顶,或黄茅岗;他卖柴生出事端的地方是溽城卖柴街。(卖柴街位于广海医院道路,穿过马路直奔街市,有一化名叫嘟血的家园那一带地方。)二公讲的《水浒传》,讲到八十万禁軍教头林冲,"豹子头雪夜奔梁山"这一节,把个康洞水库说成梁山泊108名好汉聚居之地。今年初,从报纸上看到报道有关康洞水库干涸的消息,脑袋里马上蹦出108名好汉及几十万兵士如何是好?可見二公的故事巳植根于人们心底了。我旅游曾到过青岛市涝山蒲松龄写《聊斋》的地方玩过,山上的溪流,与家乡仙人井坑及新娘房上游猪乸潭相类似。我深信二公讲过的八仙,会在我家乡的山山水水留下足迹。
洋渡英雄榜,只是个开端,我衷心希望前辈、我辈、晚辈们,能把你们及你们家里的故事讲出来,大家分享,共同学习,为我们洋渡村共创文明而努力!
下星期冬至聖誕双节来临,我想为大家奉上一煲暖身的家乡美食,这煲美食粒粒晶莹珠玑,每粒弹出来代表一个字:冬。至 。平。安。!聖。誕。快。乐。!
下图为陳松顺先生
下图为陳泰山先生
下图左三为陳松年先生
下圖為陳玉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