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父亲托人捎来话,让我回老家打枣。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坐在回老家的班车上,望着窗外笔直的柏油路,两旁的景色飞也似的往后退去,思绪也渐渐回到了过去。老家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坐落在一个山包上,人口不是很多,村里人都姓李,所以叫李家圪凸。李家圪凸离最近的镇子也要走上十多里崎岖的山路,有的路段甚至推着板车过都要小心翼翼,所以我很少回去,说实话也不想回去。父亲在县城住,但每年都要回去好几趟,回去总要小住几天。
到家的第二天一早,我和父亲坐车去离老家最近的三交镇,然后跟着父亲,沿着那条唯一的山路,往李家圪凸赶!父亲是一个平凡善良的人,性情耿直,从小葬母,九岁那年我的爷爷也被日本鬼子的刺刀挑死了,从此成为孤儿的父亲就跟着他伯父相依为命。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自己单过,靠着从三交镇担炭回村卖钱过活,累了就靠着路边山石歇一歇,渴了就捧着山沟里的山泉水喝个够,冷热相激,一来二去父亲就患上了陪伴他一生的支气管炎病。解放后,父亲去了太原建筑公司,“六二压”的年头辗转去了新疆,直到退休才又回到了老家,当时父亲执意要把户口落回村里,是我和母亲一再劝说,才落到了县城。走在这条父亲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的山路上,望着父亲年近八十的背影,我不禁在想:那个叫李家圪凸的地方到底有什么让父亲这样魂牵梦绕呢?
老家的院子四四方方,青砖铺地,五孔石砌窑洞一字排开,院门朝南,两边分设柴火房,库房,驴圈,厕所等,院子正面靠墙角处分别设有石碾和石磨,记得小时候随父亲回来探亲,中午吃的面条,就是婶子很早起来,先在石碾子上把麦子碾碎,再用石磨研细,最后再过一遍细面箩得来,很是费劲。现如今院墙已经破败不堪,石碾已不再光滑平整,岁月的侵袭已经使它满目疮痍,斑驳不堪,显然已经不能再用了!进了院子最显眼的还是东面的那棵扑面而来大枣树了,树围有水桶那么粗,高近十米,树冠很大,据父亲讲这棵树是他小时候栽的,足有六十多年的树龄了!一眼望去,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留住看院的叔伯弟媳看见我们回来了,免不了端茶倒水的张罗着。父亲来不及歇息,就让弟媳找来一根长杆,告诉我怎么打枣。近前观看,绿叶红枣甚是分明,但要伸手去摘,就会被树枝上茂密的尖锐树刺扎到,所以父亲告诉我要用一根长杆去鞭打树枝,这样成熟的红枣就会掉落下来,故曰打枣。平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我很兴奋,打累了,我就戴顶草帽,站在树下双腿并拢夹住长杆,双手使劲摇晃,红枣便噗噗噜噜掉落下来,像红玛瑙般滚落了一地!一对稚气未脱的小侄儿绕着树欢快得满地乱爬,嬉笑追逐着。此刻我闭着眼睛,任由红枣肆意的敲打我的身体,我的帽沿,心底不由得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一路赶来的疲倦顷刻间无声无息的消遁了。脑海里隐约传来了一首很熟悉的思乡曲:“忘不了故乡,年年梨花放,染白了山岗,我的小村庄!妈妈坐在梨树下,纺车嗡嗡响,我攀上梨树枝,闻那梨花香!摇摇洁白的树枝,花雨漫天飞扬,落在妈妈头上,飘在纺车上”……
“像你这样打哪行啊!”正当自我陶醉的时候,叔伯兄弟尚龙的大嗓门叫醒了我,来不及寒暄,便见他身手矫健的攀爬上树,隐匿在茂密的树叶里了!整个树冠随即开始不停的抖动,红枣也似急风暴雨般坠落下来!不一会儿,尚龙兄弟敏捷的跳下树,边笑边说:“这样才快!”尚龙兄弟常年在外打工,每年除了秋收时节匆匆赶回来住几天,再就是春节回家团圆,平日里很难见到。
入夜,吃过晚饭的我们都坐在院子中间,听父亲讲述他小时候的事情,话题自然离不开秋收。据父亲讲,他小的时候,每年秋收对于辛勤劳作的庄户人家来说,是一件很隆重甚至近乎神圣的事情。那时节,每天都满载而归的人们,回到家里后,自然免不了要摆酒摆肉,有条件的家庭还要在吃晚饭前,院子中间竖起一根高高地旗杆,然后挂上一只大红灯笼,映照着铺满院落乃至挂满院墙的各类硕果,以示庆祝……此刻,朗朗的月光洒满整个院落,顽皮的萤火虫点点闪亮,飘浮在整个院落里,两个小侄儿绕着我们欢快的跑来跑去,童趣盎然!环视整个院落,心里忽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一种家的感觉!父亲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和他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他的生命早已经融入这里的山山水水!
第二天为了赶路,我和父亲很早就起来了,尚龙兄弟用自行车驮着一袋红枣送我们下山。随着李家圪凸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心中有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本该热爱的地方!尽管没有城市里的繁华与喧嚣,但是能让你感觉到人和自然的亲近和融合,能够使你浮躁的心灵安静下来!虽然远不能叫世外桃源,但对于父亲,这里就是一个可以使灵魂安睡的地方,是一片心灵的净土!
或许我们每个人内心都要有一个能够使我们的心灵安稳的地方,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