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汗霜风刮天地,温泉火井无生意。
泽国龙蛇冻不伸,南山瘦柏消残翠。
袁子卿已卧病在床多日,苏秦来看过她一次。她问,假如她死于这乱世,他可会送她回故乡。他说不会,他也在这乱世中浮沉,进退由不得他自己。今日稍有精神袁子卿便穿衣起身,用束带随意绑了头发,披上狐毛大氅,捧着手炉在客堂里慢慢踱步。算日子,当是差不多了。
一会儿,绿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姑娘,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袁子卿心里一紧,晋王卒了?
“昨儿个夜里王爷吐血不止,搬到望月小筑去了,至今昏迷不醒,王妃已经下令封锁了王府,大家都在传……说……说……”
“说什么?”
“说王爷不行了。”
袁子卿转身进了内室,过了一会儿拿着个酒红色的锦袋出来,“绿柳,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都听好,牢牢记住,袋子里是你的卖身契还有几张银票,够你过日子了,一会儿你回屋取了路引,我叫管事派马车送你去城外归元寺,府里不管谁问,你就说是替我为王爷祈福,记好了吗?”袁子卿将锦袋塞到绿柳手里。绿柳低头看了看,有些懵,“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到了归元寺往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汴梁。”
绿柳紧紧攥着锦袋,眼泪夺眶而出,“姑娘……那你呢?”
“别杵在这儿,还不回屋取路引,快去。”
绿柳离开的时候,除了锦袋和路引,什么也没带,面色镇定、神态从容。在院门口回头看了袁子卿一眼,这一眼饱含深情厚谊,有感激、有不舍、有担忧……袁子卿冲她笑笑,轻声说了两个字,保重。
绿柳走后,袁子卿服了解药,她这病也该好了。李瑍搬到望月小筑去说明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且不管他是否做过安排,安寺劲已带着十万大军候在城外了。傍晚时分,袁子卿换上素净衣衫,对着铜镜挽了发髻,捋了捋额前碎发。就今晚吧,李瑍,让我们做个了结。
望月小筑的侍卫竟然没有拦她,袁子卿觉得有些奇怪,转而一想,也对,这几天是晋王妃当家了。走进内室,几个侧妃都在,苏秦也在。她看着苏秦低声问道:“苏大夫,王爷怎么样了?”
苏秦摇了摇头,“不乐观。”
她走近两步想看仔细,明烟厉声斥道:“放肆,袁子卿,注意你的身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岂容你在此撒野。”
袁子卿默然地退后两步,看不看都没关系,横竖李瑍是撑不过今晚的。屋里熏着安神香,袁子卿一闻便知苏秦并非有心救治,倘若有心救治,这个时候须熏上回魂香,虽解不了鸠酒的毒,却能暂时护住李瑍的心脉,使其不被其它的熏香所引,诱发毒性。苏秦确实厉害,来了没多少日子已深得晋王信任,王府的郎中都不露面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瑍竟悠悠醒转。明烟上一刻还镇定地站在一边,下一刻已梨花带雨扑倒在榻前,“王爷,你可算醒了。”
李瑍四下环顾一眼,略显艰难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锦袋交给明烟,看着她叹了口气,“这辈子……对你多有亏欠……当初你若不跟我……早就母仪天下了……”猛咳了几声,接着道:“我死后你回明府去……李宪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烟接过锦袋,哭得话都接不上。
“把大管家叫来……你们都出去吧……子卿留下。”
待众人退出内室,袁子卿几步走到榻前,他脸色很差,已然是油尽灯枯之象,“王爷。”
他伸出手,有些虚弱道:“你过来。”
袁子卿坐到榻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一如此刻她的心情,大仇将报却没有她以为的快意,反而有些迷茫,往后,她该何去何从?一直以来,她活着的目标就是杀了他。
“我死后……你有何打算?”
袁子卿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王妃不会轻易饶过我的。”
“远走天涯的本事……你还是有的。”
“王爷……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
袁子卿忽然想放声大笑,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李瑍啊李瑍,你真是死性不改,“王爷请说。”
“杀了辽王李宽。”
“可以问缘由吗?”
“我得不到的东西……他也……休想得到。”
就在这个时候,大管家从外殿探进半个身子,行礼作揖,“王爷。”
袁子卿一挥衣袖,猛然起身,鸠酒的药引被她熏染在衣袖上,淡的几乎无法捕捉,此刻经她这样挥摆,熏香如数被李瑍闻了去,引得他不住憋气,紧咬牙关,表情十分痛苦。她蹲下身倚在他身侧,小声道:“这一口血喷出来就没得救了李瑍,我一直很想告诉你,袁子卿并不是我的真名,我本姓夏,名唤轻尘,只是这些年不得不隐姓埋名,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她看着他笑,“我爹叫夏渊,药王夏渊。”
袁子卿起身的时候,李瑍再也并不住,一大口血喷出,“王爷,快来人。”她大呼一声。外殿的人蜂拥而入围到榻边,哭得哭,喊得喊。袁子卿看着李瑍大口大口的吐血,慢慢往后退,他不时抬眼看她,眼中有惊惧、有愤怒、有杀意,却是再也不能迁怒她半分。跨出殿门那一刻,内室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袁子卿漠然的往外走,苏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晋王辞世。
安寺劲率军围了汴梁城,平了几场哗变。晋王的后事也办得深得帝心,被封为汴梁侯爵,世袭罔替。
交州.辽王府
岭南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今日雨过天晴,辽王差人在亭子里置了糕点、水果,和几位王妃一道饮茶赏花,几个孩子围在身边嬉闹,天伦叙乐。大管家引着辽王的近侍韩臻一路疾走,在亭前站定,没等管家开口,辽王妃不悦道:“大管家,就不能留半天给我们吗?”
大管家赔笑道:“王妃莫怪,实在是韩大人有要事禀告,不然奴才怎敢前来叨扰。”
“你们继续饮茶,本王去去就来。”辽王笑着拍拍孩子们的头,走了。
韩臻落后几步跟着辽王走进他的书房,大管家拉上门退了出去。
“如何?”
韩臻恭敬地一揖,回道:“幽州的医馆已被苏秦变卖,那女子不知去向,已将画像加急送往京畿门。”
李宽想了想道:“此女子必是夏渊后人,否则苏秦不会如此这般维护,传本王命令,各处暗哨都动起来,一定要找到这个女子。”
“王爷为何寻她?”
李宽意味深长地笑了,“夏渊的后人,你说本王为何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