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父亲因冠心病复发住进医院，作为女儿，我责无旁贷陪侍左右。

病房内有三张床，父亲住在中间，左侧是一位因脑溢血而致身体偏瘫的王阿姨，由三个女儿轮流陪护，右边的床还空着。

晚上十一点多，我安顿好父亲正要休息，忽然房门被推开，只见乌泱泱的一堆人推着一张病床进来了，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太，他们把病人挪到了空床上。

他们人多势众，进门的气势仿佛铺天盖地的乌鸦占据了空间遮挡了日光一样，房间顿时显得逼仄和黯淡了许多，父亲和王阿姨也不安地睁开了眼睛。

护士把多余的病床推出去后提醒道：“陪护人员留下，其他人出去！”但他们七嘴八舌地喧嚷着、吵杂着，没人理会护士的话。

护士低头给病人输上液体后，抬头怒道：“各位，我再说一遍，这是医院，有事出去说去！”

那些人愣了一下，留下一名中年妇女，其他人鱼贯而出，很久很久，都没人再进来。

第二天看床头卡，我们得知新病人姓赵，81岁，中风偏瘫并肺心病。

病房住满人后，再加上陪护人员，显得极为窄小，好在右床只留下昨夜那个妇女和一名男青年，听称谓他们是母子俩。但因昨夜他们的无礼，我们都不愿主动同他们讲话。

赵老太太口齿不清，女人常伏贴在她嘴边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揣摩她的意思，一应吃喝拉撒照顾得很是周全，她的儿子主要是帮她们送饭买东西，晚上两个人就坐在椅子上以臂当枕趴在床边休息。

第三天早上，老太太忽然好像昏迷了，叫也叫不醒。女人一边急按床头铃一边迭声呼喊：“妈——，妈——，妈妈，妈，你应一声呀，妈——”。医生诊断道：“没有大问题，是脑部缺血的症状，用药后就会改善。”但女人依然十分紧张，一直紧握老人的双手，趴在她耳畔不停地叫着：“妈，妈妈，你醒来呀！妈——”

她就这样连续不断地喊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声音都嘶哑了，老人忽然轻轻地哼了一声。

女人忙问：“妈，你听到我叫你了？”老人又哼了一声。

女人又道：“妈，你睁眼看看我！”

老人嘴里发出“噗”的一声，像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呆愣愣地瞪着她。

女人忽地扑在老人胸前嚎啕大哭：“妈，妈，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妈妈呀——”

因为几天来她对老人的悉心照顾和今天这件事，我们对她的看法发生了改变。得空后，我和王阿姨的女儿就跟她攀谈起来。

我问：“你妈就你一个女儿吗？咋没见你其他的姐妹？”

她奇道：“咦，你以为我是闺女？哦，不是不是，我是儿媳哦！”

王阿姨的女儿也附和着：“咦，你是儿媳？看你对老人的态度，我们都以为是女儿哩，现在很少有这样孝顺老人的媳妇了，你看我妈都是我们姊妹仨照顾的，我嫂子连医院都没来过。”

女人答道：“那她不应该哦！不过，我们家也这样，我们弟兄五个，我还有两个大姑姐，你看，他们就住院那晚来过。”

我问：“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咋嫁到我们这边来了？”

她似有点儿羞涩，沉吟了一下说：“我是山东曲阜人，我原来的老公跟别人好了，我们就离了婚，之后打工时认识了现在的老公，觉得他人好，就跟了他。”

我又问：“那你儿子是你来这边生的？”

她回道：“不是，咳，听我给你细说，娃他亲妈，就是我这老公原来的媳妇病死了，留下一儿一女，我带着个女儿，嫁来之后原想生个娃儿，但三个娃娃都小，光照顾他们都顾不过来，就没再生。你看，二十年过去了，我娃都长这么大了！”她边说边抚摸着儿子的脑袋，眼神中满是爱意。

“哎呦，太不容易了，你这人可真好！”我由衷地赞叹道。

“就是，我妈对我们可好哩，对我奶奶也好！”儿子接话道。

随着“嗯”的一声，我们看过去，只见赵老太太也在微微颔首。

女人也打开了话匣子：“ 我妈瘫了五年了，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其他的兄弟姊妹要么离得远，要么事情多，一直到这次病重，我老公因事回不来，我才告诉他们，他们回来把我妈送进医院又走了。唉，我真不明白，老人生养他们一趟，他们咋能这么狠心？！如果在我老家，他们这么做，是会受到家族惩罚和乡邻唾骂的。”

我接道：“曲阜是孔子故乡，是礼仪之乡，百善孝为先，你们那里一定很注重孝道吧？”

女人应道：“嗯，是呀，自从我婆婆生病之后，我娘家人就一直嘱咐我要侍候好老人，说一代传一代，等我们将来老了，儿女会怎么对待我们，就看我们现在咋对待老人。再说他们也不光说这事，他们还要我把人家的娃娃当自己的来养，要与乡亲们和睦相处等等，其实，这在我们那边都不用说，家家都是这样的。”

“是，我明白。”我轻轻点头，想着等父亲出院后，也要赶紧抽空去看看公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