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拆穿我
零是某研究机构的小研究员,工作业绩平平,多少年都没有出过什么像样的成果。所以单位但凡有跑腿的、打杂的事务都会落到她身上。随着工作压力的增大,零每次洗完头发,都会搜集出一大撮掉落的头发。她也焦虑发愁,自己也曾春风得意,志得意满。四月的A城,樱花满路。零又被派去A城参加一个无关痛痒的学术研讨会。会期最后一天,分组讨论。零分到最后一个小组,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时,零看见手机屏幕亮了,是女儿班主任发来的信息:刘薇薇妈妈,孩子这次月考又是班上倒数,请您多关注孩子学习。另,孩子可能早恋,请您关注下。零的心沉了沉,赶紧回复老师,内容无非就是诚挚道歉,感谢老师费心,保证以后一定改进提高。回复完,零看见还有一条信息未读,是老公的信用卡消费信息,XX酒店住宿消费600元。零的老公有外遇了,是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女人,同单位的,虽然老,但很有韵味。从零发现到今天,已经两年了,他们还没有断。零的手有些颤抖,他们趁她出差,又在一起了。零和丈夫已经7年没有夫妻生活了。零和丈夫签好了离婚协议,在去民政局的路上,她老公反悔了,要和她争家产。零算过,分给他的一半,这里面至少有50%都是零挣来的。零不甘心,婚姻就这么耗着。
零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坐在她左侧、讨论小组的临时组长顾常运,这是一位带着眼镜,清瘦,五十来岁的学者,正在提醒到她发言了。零微湿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便恢复常态侃侃而谈。
会后,大家客套几句便散了。顾常运却叫住了零,约零出去坐坐。零很意外,她此刻的心极度冰冷,便点点头答应了。他们找了一家日式风格的小餐馆。顾常运低沉的嗓音带有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磁性:“遇到什么事了吗?”零的双手握住桌上的玻璃杯,努力翘了翘嘴角:“花粉太多,有些过敏。”零猜想,开会时,顾常运坐在自己身旁,应该是看见她泛红的眼眶了。顾常运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她。零盯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能活到70岁,就还有11190天。这一万多天,不只是白天,还有黑夜。”顾常运深深地看着她。这个40岁,风韵犹存的女人,眼睛里带着太多疲惫和沧桑。他没开口,但是这种沉默像极了邀请,零继续说:“真的是累啊!觉得自己很失败啊。丈夫和孩子都缺少些该有的优秀品质。要是时光能回到从前多好啊,我一定选择不婚不育。”顾常运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要不要喝两杯?”零点点头。酒有时是个好东西,活血化瘀,把很多郁结松了松。“你怕黑?”顾常运轻柔的问道。“怕,连个影子都没有。”零说完抬头发现,顾常运不见了,餐馆不见了,酒也不见了。又是那个熟悉又冰冷的黑夜包裹着她,寂静无边,像一个深渊。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滑落,一夜又一夜。
那天在大桥上,她看见对面的楼房着火了,突然就很想冲进去,她想这样会不会走的体面些。别人会说她出了意外,真可惜,或者说她是去见义勇为。可当她跑向着火的楼房时,手却被拽住了。拽住她的是他们单位新进的研究员何奇。何奇曾经暗示过零,希望和零发生点什么。零不是不需要,而是何奇结婚了,她实在无法像别人那样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也会像她一样陷入黑夜的深渊。何奇拉住她的手,才发现零满脸的泪水,正要给她擦拭,零说是眼睛进了沙子。何奇复杂的看着零的眼睛,零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拆穿我。”零发现周围看热闹的人在看他们,便拉着何奇走向大桥护栏,假装看远处着火的楼房。零低头说:“没人会次次幸运。”再抬头,远处的火灭了,楼房消失了,何奇也不见了。她想抓住他的,但还是落了空。又是一个长夜,只有零和她无休止的眼泪。
零突然想认输了,承认自己的失败,婚姻家庭子女事业,她总是能轻易的羡慕别人。看到别人的丈夫拿着花束,看到小两口打着羽毛球,看到别人的孩子懂事乖巧,看到别人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六亲缘浅,零听说这样的人基本上就是最后一世了,不会再有轮回。上辈子的都还清了,这辈子不欠谁了。零时常想,是自己付出不够?还是自己太笨,缺少相夫教子的技巧?还是工作不够努力?想着卑微的自己穿着情趣内衣讨好丈夫,而丈夫还要为那个女人守着身子,她不失败吗?想着自己一夜一夜的陪在孩子身边,鼓励她、安慰她、劝导她,孩子还是见缝插针偷偷玩游戏,看色情小说,一考试就倒数,她不失败吗?想着她把大部分积蓄给父母买了套别墅养老,回想小时候,自己考了年纪第一,父母过年却连件新衣服都不给买,现在父母也从来不主动给零打电话,她不失败吗?
那一万多个长夜,零不想再面对了。她只是担心,自杀会不会影响这最后一世。她不想无休止的轮回了。她实在害怕,这边刚死,那边就投胎出来了,无缝衔接,她一定会是那个哭的最厉害的婴儿。
零觉得自己要做一个死亡计划,走的体面、自然,能高风亮节更好,让阎王爷无话可说。打定主意的零,孩子她放下了,丈夫她放下了,父母她也放下了。这世上,没人真正在乎她。她也不要在乎他们了。
那一夜,零把何奇拉进酒店,疯狂地做爱。以至于何奇很多年后,给妻子交作业时,满脑子还都是零。
那一晚,零狠狠的扇了女儿一耳光,然后拳打脚踢、破口大骂。以至于很多年后,女儿在快递公司忙着拣货直不起腰时,还能想起母亲的那场暴怒。
那一天,零打扮精致,带着警察冲进酒店,将丈夫和情妇抓了现行。以至于多年后,丈夫和情妇单位的人还对此事京津乐道,添油加醋的夸大两人在酒店的激烈程度。
零走了,她运气很好的遇见了大桥上轻生的女孩儿。女孩跳了,她也毫不犹豫的跳了,她拼尽全力的将女孩推向岸边,却在别人伸出手拉她时,她躺入水中顺水而下了。她就这么很幸运的,真的按最好的方案走了。以至于,很多年后,还能在新闻搜到她的感人事迹,单位也轰轰烈烈的宣传了很久。那段时间,人们嘴里说着,耳朵里听的,都是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