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一早,镂玹便与琉璃早早地赶去城主府。不过才到门口,府内的家丁便已和颜悦色地出门相迎。远远地看着城主府内家丁的态度,就已经能够猜到府内小姐的病症想是已经好转了。
随着家丁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就已经到达后庭,远远地就已经听到赤铃儿清脆的欢笑声。赤焰千像是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在假山旁陪小妹踢毽子,习惯了追凶击匪的天罗司主使,玩起女孩家的玩意竟也丝毫都不含糊,右腿像是断掉一样左右摇摆,将七彩的鸡毛毽子踢得花样迭出,大病初愈的赤铃儿在一旁也只是偶尔才插一脚,尽管这样,看着哥哥的花招,她站在一旁也是高兴得直拍手。
城主和夫人坐在院子里,几个家丁伺候在侧。
“老爷,镂玹公子与琉璃姑娘来了。”
城主站起来,极为客气地请客人坐下,然后命下人沏壶茶来。
“琉璃姑娘真是妙医圣手啊,这小女多年未愈的顽疾到你这里就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赤焰千见琉璃来了,收了毽子过来,赤铃儿也跟随哥哥过来,躲进母亲的怀里让母亲抱着,一家人的样子其乐融融。
赤焰千站在一旁道,“之前我还以为这丫头就只会下毒害人呢,现在看来,这以毒攻毒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这不,铃儿的毒到了这位毒医的圣手之中,就全军覆灭了。”
“既然令千金已经痊愈,还望城主大人信守承诺。”镂玹恭敬地道。
“既然老夫说了,自然会说到做到,千儿,去将剑取来。”
“爹,真给啊?”赤焰千一脸的迟疑。
“难道你想言而无信之辈?”
“这倒不是,只是这两把宝剑非比寻常,他们的身份又是破朔迷离,就这样将剑还给了他们,万一他们在楚国境内为非作歹,到时候惊动了大王,我们全家可就成了帮凶了。”
“那公子想怎样?”琉璃生气地瞪着他。
“想怎样?我能对自家的恩人怎样,当然是以礼相待了。不过,要想拿回剑可以,我还需在此与你约法三章。”
“你倒说来听听。”
“第一,得剑之后保证不会做出危害楚国之事;第二,若做出危害我国的事情,我必定会全力以赴,夺回宝剑,还望倒是不要说我们忘恩负义,出尔反尔。”
琉璃没有说话,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镂玹。
“那是自然,我们今日便会离开楚国,想必日后不会再有踏入楚国之地的机会了。”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那第三那条呢?”琉璃问道。
“这第三条嘛,我还真没有想好,这样吧,这第三条就当是我们之间的情谊了,此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此后我们便是朋友了,所以,若是日后来到楚国,希望你们一定要告知我啊!”
“你这哪是什么约法三章,简直就是乱说一气,不过请你放心,我们此刻就会离开楚国,此后一辈子也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为敌为友一说了,今日之后我们便是陌生人,毫无瓜葛。还请主使大人去取剑吧,我们要好早日离开这里。”琉璃道。
赤焰千神情复杂地看着琉璃,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转身去取剑了。
你就这样急着于我成为陌生人吗?好无瓜葛?你无情的几句话说得轻松,可你是否有曾想过,我情愿你就此将我打扰,将我的生活弄得不可开交,我愿意与你纠缠不清,可是情关难过,我终究还是不忍将你囚禁。第三条,我想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赤焰千将剑取来,放在桌上,镂玹拿起剑,谢过之后便起身离开。
琉璃跟在他的身旁,像是本就属于他的物品。她没有一丝留恋,该是庆幸能够就此毫无瓜葛,他长叹一口气,铃儿拉过他的手。
“哥哥,我们来踢毽子吧!”
赤焰千微笑着摸摸妹妹的头,然后重新取回毽子踢起来。
客栈里,承渊与霓裳还在等候。城馗倚这门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静坐在一旁的魔女。
“承渊,一会他们回来,你打算跟他们一起上路吗?”霓裳虽然说的是他们,但是她与承渊都知道,这个他们就仅仅是指回到镂玹身边的雨绝云。
“恩。”他头也不抬地应道,毫不迟疑的回答,像是清脆一声断开的最后一点期待。
“那我呢?”她的去处,她却问到他。
承渊一头雾水地皱起眉头,然后又是有所避开话题,他避重就轻地道,“既然你师父没事你们师徒俩就可以团聚了,只有以后九命鼠不再做如此不经大脑的事情,你们和小豆子他们在一起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承渊,我可不可以也一起去?”
“去哪?我们这可不是出去玩,人多了热闹,再说了,我现在的情况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我总不能让你跟着我四处风餐露宿吧!”
“你是嫌我累赘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你心里的累赘。”
此时,承渊突然的沉默已经默认了这番事实。
霓裳更加确信了一直以来就明白的一个事实,她越是试图想要靠近他,就越会成为他试图想要靠近绝云的包袱。她所有的付出在他的眼中就只是阻挠,她对他的爱意只会令他心中渐生恨意。尽管这样说有些偏执,可是在爱情面前,谁的态度又不是偏执的呢?
正是因为她求爱不得,所以她才是更加明白他的苦楚。与其苦苦纠缠,倒不如默然等候。
“好了,我逗你玩的,不过说实话,我要是真的跟去的话,或许我真的会成为你们一群人的累赘。”她的眼神突然坚定起来。“既然你选择留下,那我就该走了,镂玹他们回来的时候帮我说声抱歉,我们先走了。”说完,她站起来就往楼下走去。
“霓裳!”承渊追了出来。九命鼠已经去牵马了。
“你是要去送我一程吗?不用了,你还是在这等镂玹的好消息吧,我也该回去看看小豆子了。”
“霓裳,你愿不愿意等我。”他眸色湛蓝,像是月光下的一池湖水,星光点点,深邃而温柔。
她很明显是受宠若惊,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听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洛伊终究都是镂玹的,即使现在她不会回到镂玹的身边,终有一天我也会帮助她回到镂玹的身边,因为我比谁都清楚,她在镂玹身边是最开心的,而这,是我永远都做不到的。所以,与其我苦求不得,倒不如坦然放手,让她幸福,也让我得到更多拥有幸福的机会。而现在,你就是我幸福的机会,霓裳,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她微笑着,眼睛里却落满了泪水。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我愿意,愿意!”她赶紧解释道。
“那就好,那你愿不愿意等我,等我将洛伊送至能够给与她幸福的幸福,完成我今生注定要护送她一程的使命,然后我再回到你身边,履行我想从你身边获取幸福的使命。”
“我愿意,你要你愿意让我等你,我就愿意一直将你等下去。”
“不会太久,最多一年,一年之后我就会将你填满我的内心。”
没有想到,平日里从不油嘴滑舌的承渊说起情话来却也是海誓山盟一套一套的。原来,爱情会给人以灵感,像是蜂蜜一样抹在热恋之人的嘴上,然后将情不自禁地说尽所有甜言蜜语。
他将她送至有一个山头,最后才在霓裳的极力劝阻下停下继续相送的脚步,远远望着,知道她消失在下一个山头的转角处,许久,他露出一个微笑,就像是一场春风吹走了落满他心头的一季枯叶,自此,新的春天将会在他的心中重生。
镂玹已经赶回客栈,刚一下马,还没有迈进客栈门口,他的手臂就莫名地疼痛起来,像是有千万枚银针同时刺穿他的手臂,他下意识地翻起衣袖,这才发现,之前苍夜昇刺在他手臂上的刺青开始燃烧,就像是有鲜血在里面翻滚沸腾一样,难忍的灼伤感令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镂玹哥哥,你怎么了?”琉璃担忧地问道。
“是魔剑出现了!”
他们赶紧回到客房,承渊还没有回来,镂玹已经疼的额头冒汗,城馗尽管百感交集,但是也是无计可施。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会只是魔剑伤人的方位吗?可是现在除了令大哥疼痛难忍,哪有什么方位指示!”
镂玹紧紧地咬着牙关,手臂中有千万枚银针在游走,刺痛他每一根神经,疼得令人恨不得自断手臂。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昏厥的时候,他手臂的疼痛突然停止,血液回流,像是一场寒冬过去,万物复苏,他的手臂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知觉。
红色的星纹线渐渐淡去,最后他手臂纹身上的一处就像是被针轻轻地扎了一下一样,一滴黑的的血液从针洞般大小的伤口中流出,黑血不多,却让人感觉像是一个无辜的生命在此惨遭毒手。
那是在青龙方位。
一直都在等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抄起宝剑就往外走,而就在此时,承渊也已经回来了。
“你这是去哪?”
“看,魔将已经出现了,就在这个方位!”镂玹伸出胳膊指给承渊看。“宝剑也已经取回,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追过去,否则晚了就会扑空的。”
“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他们坐上马车,一刻都不敢怠慢地追赶上去。
冴岐城内的一处矿山之中,矿工们正在日以继夜地采矿,黑漆漆的矿洞内,气温高得厉害,年轻的壮劳力们光着上身正汗流浃背地开采金矿。
楚王的异母兄长骜侯王照例来此巡查,手下人打开金库的大门,一箱箱的金砖已经装好,没有人知道,这些金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镂玹一行人沿着河边的道路往前行驶着,镂玹与城馗坐在车外,镂玹驾车,城馗坐在一旁。
沿着河边前行,从落雪满地的丹阳城内一路至此,猛然间突然发现,此地的景物似乎不该是这个季节该有的景致。蓝天碧水倒不算什么,就是这沿路越发翠绿的枝叶与青草让人觉得难以理解。不过几十里的三路,竟像是走过了一个时节的时间。
不仅仅是风景,就连气温也让人感到莫名的不适应。
城馗不由得嚷道,“这里的时节真是奇怪,不过几座山的距离,竟然就像是冬季直接融化成春季了。虽然感到奇怪,不过这里的气候倒是像极了我们屠城的天气,当初刚来中原的时,我和琉璃还曾因为受不了这严冬的寒冷而一连几天都打寒战呢。”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这里真的就如同我们屠城一样吧,四季如春。这也不由得让我感觉到自己就快回家了。”
“谁不说呢,要不是来此的目的是追寻那个什么魔将的踪迹,我还真的以为我们这就是要回家过年呢。”
“怎么?这么快就想家了?”镂玹笑着望向这个尚还年幼的弟弟。
“才没有,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又怎么会想家。”城馗趾高气昂地说着,整个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你没有想家,我倒是真的想回去了。”镂玹似有感慨。
“你这哪是急着回去,你这是急着要将嫂子带回去!”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你还真是人小鬼大,什么事你都明白,特别是你哥哥我的事情,更是像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了如指掌。”
“或许我上辈子还真就是哥哥肚子里的蛔虫,所以这辈子才会如此操心。”
“操心?你是说为我吗?”他不禁觉得好笑,城馗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无厘头的话来。“我有什么值得你为我操心的,有空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别整天不把自己当孩子,该玩的时候就尽情地去玩,别怕闯祸,你有哥哥不是吗,哥哥是做什么的,哥哥就是用来打抱不平背黑锅的!”镂玹清朗地笑道。
“哥!”城馗淡淡地叫道。
“嗯?”镂玹回应道。
“没什么!”城馗道,但却很明显让人觉得没什么,他分明就是有什么。只是他不说,镂玹就权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自己的弟弟只是有些多愁善感罢了,可是,从小到大的他并不知道,弟弟所有的愁绪,源头都无一不是系在了他的身上,另外,此时的他也并不知道,他从小疼爱的弟弟正在一寸一寸地离自己而去,一不小心就是永远。
有些人对你的好不是因为血缘,不是因为恩情,不是因为感动,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敬畏,就只是单单的想对你好,即使你从未做过什么。
从小到大,镂玹都是父母乃至全屠城人眼中的下一任屠城城主,高高地站立在屠城城楼之上,接受千万人的跪拜,从此扛起千万人的只望。
可是,在这千万人之中,只有此刻一人知道,尽管镂玹每日里闯祸嬉闹,练剑下棋,表面上无忧无虑,可是当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人从城门口带回来,他的脸上总会有一丝发自心底的失落。他想出去,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不是贪玩,是一种向往,一个生命的声音在将他呼唤。可是,尝试了千万次,他终究还是一次接着一次的失败,他在期望与失望中饱受折磨,最终,七天的面壁思过之后,他却又以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模样从家族祠堂里出来。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都以为他只是因为贪玩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离开屠城,可是,只有城馗知道,他也知道自己知道。他知道自己知道,哥哥并不是想到屠城之外玩乐,他只是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不想一辈子终老于一个千万人一同画地为牢的一个地方,坐井观天,直到自己的儿孙也是如此。
知道城馗也离开屠城,也见识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他才发觉,原来山外面还是山,人之外还是人,山里山外都不过如此,我们只需要一个栖息安乐的地方就已足以。只是,此时的镂玹的确也找到了一直以来自己一直都在念念不忘的东西,即使当时自己对自己的这一分惦念不明其意,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他一心想要逃出那个地方,就是为了到外面找一个人,找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心上人。
现在,他找到了他要带她回去,回到一片不与外人纷扰相争的地方,那是一片世外桃源,他从一再想要离开,现在却又急切回去的地方。
城馗勾起嘴角,他知道此时哥哥的心中是真正澄明欢乐的,所以,他也便如释重负。他就是哥哥额头上的一道皱纹,镂玹眉头一皱,他便会皱起眉头,镂玹勾起嘴角,他便如释重负。这不是爱情,不是亲情,是这世间最单纯无名的一种感情。
前面有一辆马车,镂玹驾车的速度稍快,不一会,前面缓慢前行的马车便成了镂玹车辆的阻碍。
“前面的这辆车真是奇怪,怎么就像是出来散步似得,不急不慢的,我上前看看去!”城馗说道。
“也行,好好说,别跟人打起来。”
镂玹也是觉得前面的马车实在是碍事,也就停下了马车,还未停稳,城馗就已经跳了马车,道一声,“知道了”,便不过飞快跑了几步,他这一双脚便赶上了前面的四只蹄子。
“停车!”城馗跑到马车前面,喊了一声之后才注意到,马车前面根本就没有人驾马,而再看看这一匹马,分明就是一匹消瘦老马。他感到诧异,刚想上前掀开帘子看明白情况,只见这时,青布帘子被一双布满青筋的老手掀起,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老人的手。
果然,从车内探出一个人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老态龙钟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稳重气场,他声音洪亮地朝城馗问道,“年轻人,有什么事吗?莫不是想要我这车载你一程?”
“你这车走的这样慢,马又这样老,我即便是想搭车也不会做你这老马慢车!”
“你这孩子是有所不知,正所谓老马识途,我这马正因为是一匹老马,所以即使我不驾驭它,它也依然会将我带到我想去的地方。”
“我可不是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
“即便是大人,在我这个老头子与这匹老马面前,你左右也不过就是一个毛头小子罢了!”他面色倒也应了那句鹤发童颜。
“懒得与你计较这些,既然你这老马走不快,就不要在前面挡住别人的去路!”
老头一听,动作迟缓地爬出半个身子到车外,然后探出头去往车后看到,只见一辆马车被自己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见状,他回过头来说道,“既然如此,倒是老朽的过错了,可我已经上了年纪,是不能驾车让行的了。既然小兄弟急着赶路,倒不如带我将马赶至路边,你们也好走到前头去。”
“那好,你回车里坐着,我这便将老马赶至路边。”城馗说罢,跳上车,老人也重新坐回了车内。
城馗拿起缰绳用力打在老马的身上,可是老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又是狠狠的一下,其结果还是一样。等到了第三下,老马怒了,抬起前蹄,仰天嘶鸣。前前后后,城馗尝试了多次,可是这一匹瘦弱的老马却就是不肯前行一步,更别说是将马车拉至路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