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的秋天很短，转瞬入冬。

这里的冬天像个阴冷的怨妇，终日吹着潮湿的寒风，从门缝、裤腿、脖领里撕扯着人们身上不多的热量。

涂爹爹在粉铺里升起一堆炭火，看着客人一筷子一筷子地嗦粉，看着热气升腾的汤碗，一边把嶙峋的双手凑在暗红的炭火前烘烤，在一跳一跳的火星里，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慢。

有天，客人散去，涂爹爹在暖烘烘的堂屋里打起了瞌睡，迷糊之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涂爹爹瞌睡的眼皮挣扎了一下，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

“是我啊，嘿嘿~”

涂爹爹一下子惊醒过来，来不及擦擦从嘴角流出的口水，用手指着那团黑色的影子：“李。。。你去哪了啊？”

李建国在风里打着寒噤，哆嗦着从门外爬进来：“这天。。冷死了。”进了屋，涂爹爹这才注意到他瘦了很多，身上还有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痕，伤痕上爬嘛血咖。

“唉，差点挂了，人家说饶你这条狗命，我才见得到你。”李建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有槟榔么，来一口。“

涂爹爹从抽屉里翻出一包吃剩的槟榔，拣出一瓣扔到李建国跟前，李建国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你去哪里了？“涂爹爹又问。

李建国意味深长地盯着涂爹爹许久，走进了两步，坐在地上，两只前腿交叉放好：“告诉你，会让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可也会给你惹麻烦，你确定想知道吗？“

涂爹爹有些不耐烦：“少罗嗦，赶紧交代。“

“你坐好，我要跟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应该说，这不是个故事，这是个事故。“李建国一副讳莫如深的狗样子。

“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户人家，可以说是权势熏天，哥哥当家，妹妹呢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哥哥正在寻摸给妹妹找个什么人家给嫁了，你懂的，那种家庭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也不容易，就算门当户对，你闺女十八，人家儿子五十六，也不成啊。。。“

“讲重点。“

“哦，好吧。哥哥正犯愁呢，出了件事情——妹妹跑了！哥哥急了，派人到处找，结果发现妹妹居然跟个没地位的书生在一起了，对，屌丝，跟个屌丝好上了，两人约了一起私奔。“

“那个屌丝书生姓杨，打算和这妹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竟然还把孩子给生了。哥哥知道这事情后气坏了，派出家丁把杨书生一顿暴打，后来一命呜呼了。这妹妹带着孩子，被家丁绑回府上。“

“你能想象到，妹妹后来的日子当然很凄凉啦，最后郁郁而终。可万万没想到，这杨书生其实没死，带着伤痛背井离乡，又娶妻生子，潦倒一生。如果这个故事到这里结束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涂爹爹有些不满意，他瞄了一眼门边有把生铁火钳，走过去拿过来握在手里，也不说话。李建国看到火钳，清了清嗓子，精神抖擞地继续掰扯。

“这对苦命鸳鸯在私定终身的时候曾经互相交换过信物，杨书生当然拿不出好东西，无法是什么折扇、诗画之类，可妹妹从家里拿来件宝物，乖乖，这件宝物可不得了啊。。。。你不要拿火钳敲炭盆了好吧，我说就是了。“

“这件宝物叫做《山河社稷图》，记录的是天罡一百零八星宿的命数方位。你知道，有些星宿在凡间也是力拔山兮的人物，比如。。。“

李建国压低了嗓子，“比如成吉思汗的墓穴方位，成吉思汗在死之后被封神，坐了殿前神兵的卫队长。成吉思汗在地上当然很牛叉，上了天就不算什么了，也有比他混的好的，比如。。。好了好了，别敲了，我继续说。“

“这《山河社稷图》若落在活佛手里，就是一个跟神聊天的电话簿；若落在物理学家手里，就能破解世间万物生生相克的基本原理；若落在文物贩子手里，嘿嘿，那它就是一本盗墓笔记。“

“杨书生其实也看不懂这《山河社稷图》，每每睹物思人，想起四散天涯的爱妻骨肉，常常潸然泪下。临终的时候，他把这宝物传给女儿，只说是家传要物，一定要世世传下去。这杨书生的后人多为朴实厚道之辈，传到今日，已是第三十六代，这一辈的长孙叫杨明，《山河社稷图》就传到了他的手上。“

“杨明在四川念大学，后来又到美国求学五年。学成毕业后来到重庆教书，本来太太平平，可在十年前还是出事了。“

“有一年学生放暑假，老师也放暑假，杨明和同事一起去香港旅游，不曾想在香港出了车祸。杨明伤的比较重，就留在香港养伤。杨明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有个香港同学，是个富家子，出手阔绰，对杨明照顾有加。杨明痊愈回到重庆，就邀请这个香港同学去重庆游玩。信息量比较大，你能听明白么？“

涂爹爹点点头，李建国把槟榔渣滓吐在地上，继续说。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下，杨明给香港同学看了这《山河社稷图》，于是就惹祸了。原来这香港同学的家族是做私贩文物营生的，回到香港，香港同学跟香港贼爸爸一说，贼爸爸眼睛一亮说这玩意价值连城啊，比咱家族好几辈累计的财富还多，于是动了歪念头，使了不少卑鄙手段，最后把图给弄到手了。“

“贼爸爸以为这事妥妥的了，没想到还忘了有另外一位惦记着呢——就是这图的正主，当年妹妹和杨书生所生的儿子，已经成了厉害人物，他知道这件事了，那可了得，立马准备追讨这件宝物。“

涂爹爹听到这里，一脸狐疑：“慢着，那个儿子？这杨明都第三十六代了，那个儿子还不得千岁啊，你在编故事吧。”

李建国叹了口气，用舌头舔了下发干的狗嘴：“那儿子叫杨戬，我是他的宠物狗。人们一般叫我俩。。。二郎神和哮天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