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玻璃房洒进来的时候,这天跟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样,携身陷进沙发垫的边边上,漫不经心地在听着一旁茶壶嘴里逐渐发出的煮沸声响。有时很多事会莫名地涌向心头,更多的时候只能望向窗外飘动的浮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一件近期发生的完整且清晰的事情。守着这昏昏沉沉的午后,日子接连席卷着人心也慢慢变得软绵又懒散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整个坠入无尽的时空梦境。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一个男人的身影贸然闯进了我的视线,他手里拖着轻便的行李箱,步履沉重而又形色疲惫地赶来,像是揣着难言的心事走了很远的路才算找到这里,直到这一刻也并没有丝毫要松弛下来的样子。上前一问,原来是要打听一个姑娘的下落,不知要在心里默念重复了多少遍才会让一个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那样分毫不差,准确无误,呼之欲出的还有男人紧张与慌乱堆砌起来的面部表情。
是的,那个姑娘的名字我是熟悉的,确实是在这住下好几天了,前台电脑上都有往来客人详细的身份信息登记,可以轻易查到。但是出于客栈保护客人身份隐私的考虑,我是没有办法向他如实坦白这些的。看得出来男人正焦急迫切的等待着那个已经期盼很久的结果,甚至能够预想到终于可以如愿见面的场景。 僵持不下,我只好先请他坐下来喝杯茶水,平静之余再顺便让他给那个姑娘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一切都在例行公事般进行着。看着倒好的热水慢慢变成了凉白开,男人始终没有端起来喝上一小口。显然,男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素养与耐心,开始坐立不安,说话语气也变得更加错乱激动起来,他一直打不通那个播了很久的熟悉号码。
对于那个姑娘,我多少是有些印象的,瘦瘦高高,张口就是一腔娃娃音,干净利索的面容,也愿意跟人说上几句客套的闲话,有时说着说着会突然停顿下来,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闹心的人和事,眉眼低垂,然后沉默良久,便自顾自地夺步上楼去了。再次走下来的时候另换了一身清新的碎花衣服,照旧很礼貌地微笑着打声招呼,接着飘来阵阵好闻的茉莉香水味,掺和进午后的阳光里,她的出现好像跟周边的一切并不冲突。
现在男人就站在我的面前,我记得这天姑娘出门的时候还特意跑来问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找过她,听到并没有人来询问她的消息,她就又独自出门去了。事后我倒没有太过在意她当时的感受,这是她翘首以盼还是时刻提防躲闪的人呢,只能无端的臆想起来,而不得而知。男人自称是她的家人,说是好像已经好几天都联系不到姑娘人了,家里都急得团团转,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又不方便报警,无奈之下,男人只好通过私下打点各种朋友关系才从国安部人员信息库那里查到了姑娘近期的行踪去向,于是就赶紧收拾好了行李,一路从上海飞赶过来寻人了。
前因后果,我大概也都了解了一番,只是不忍看着男人夸张又痛苦的表情继续蔓延下去,就好心擅自做主告诉了他,姑娘没走丢,也没做什么傻事,一直都在这里住着好好的,偶尔会出门散散步,天黑的时候也就回房间休息去了。这样才让他稍微放下悬着的心,男人听了连声说着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低着头,杵在那里,像是一个刚刚打碎花瓶的倒霉孩子。那一刻,让我想起了彼时在东阳车站的往事,一路拖着的行李箱,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被人无意认领了,那个着急窘迫呀,真是如出一辙了。好在那人也及时发现了不是自家的箱子,几番联络几经周折这才使得物返原主,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简直美妙极了。我想大概正如此时的男人一样久久沉浸在这种心境之下吧,随后他才反应过来给姑娘家人打个电话报了平安。我隐约听到的对话里,猜想他们可能是表兄妹的关系,姑娘最近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感情问题,说了些遇人不淑之类的话,姑娘性子倔又急,可能是一时执拗,才会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的。 男人缓缓坐下来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向我打听姑娘这几天的近况,有没有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有没有和其他人过多的接触等等,我也一遍又一遍地耐心回应他,男人这才神色稍微放松下来。不过坐了一会儿,还是手足无措得站了起来,盯着门口的方向,时不时地看看手表,嘴里还一直念叨些什么。天色已经渐渐晚了,直到看见门口突然闪现的一个熟悉身影,男人才快速回过神来追了出去,直到两人都消失在了这黑夜之中。
至于那个男人是让姑娘伤了感情的人呢,还是纯粹来自远方亲人的关怀与保护,到此都不必再去深究了。要紧的是,我清楚地知道犯了一个最愚蠢的职场错误,单就凭着一个人善意又感性的直觉,代替了当事人的心意,宁愿选择去相信一个认真悔过或是暂时真情流露的陌生人。事实上,即使我对那个男人的心思已经有了足够充分的把握,也本不该如此做的,却到底还是妥协做了。
欣然沉醉的感性要比吹毛求疵的理性更加重要,这也许就是我当前需要举双手承认的一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