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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李茂阳开完总部视频会和一众领导从会议室走出来，大家各怀着自己的心思走向各自的办公区。
李茂阳微垂着脑袋走向自己办公室。
“李主任好！”
“李主任好！”
……
不时有人打着招呼，他抬头挥挥手算回应了。
进入办公室回身关上了房门，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虽然会议室开着空调，但他身上却已经湿了大片。
办公室也开着空调，正卖力地制造着凉风，营造着春天般的凉爽。他走到窗前拉开一扇窗，一阵风带着热乎乎的气息透过窗纱吹了进来，还是开窗敞亮不憋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接连着呼吸了几口，平静一下心绪。
八月的滨城此时残留着夏日的火热，太阳火辣辣地投向大地，昨天才下过一场透地雨，空气中迷漫着潮湿的闷热，像是在天地间盖了被子。'
"要起风了。"他喃喃地说。李茂阳闭上眼睛，让这夏天的风吹过自己的脸庞，公司要刮一场风了，会不会刮到自己？
刚才的会议与以往不同，换了领导也换了风格。开会时总经理徐刚的话还在耳边响：“公司组织了检查小组，要对各部门进行一次简单的检查，各科室准备好资料，任何违规违纪的行为都不能放过……”要来检查，又要来检查，怎么会赶在这时来检查呢，还有两个月自己就要退休了，正等着安排人来交接工作呢。
记得上次检查后处理过不少干部，又是降职又是罚款的，如果真正按规定工作起来，哪里会有领导要求的效率。
前段时间听传言说公司要进行人事改革，这改革前的检查说明什么呢？可是总公司的副总秦仪新调到国外开展业务去了，李茂阳的许多工作都是与秦副总关联的，包括方圆大厦的建设，最近正不知与谁对接。这又是检查，又是交接的，人年龄大了最不愿经历改变，何况正等着要退休，李茂阳一时有些冒汗。
方圆大厦是总公司去年接的大项目，从设计、建没，到装修全包，分配到不同分公司进行负责。
李茂阳的部门负责部分材料的购买、存放、发货等，当然所有材料的进货商都是通过总公司竞标的，质量自然有质检部门把关，他们分公司只不过象征性检查数量，进行分门别类存放，需要时分配到相关部门。
平时李茂阳比较低调，总是小心谨慎，正是他的严谨才被提拔为主任的。此时他上有父母下有儿子，他可不想因为工作原因犯了错受到惩罚，他需要这份工作，更需要守好自己的名节坚持到退休，自己这个时候可不能成为"倒霉"的那个人，好歹挨到两个月之后光荣退休吧。
李茂阳走到办公桌前，身后的文件橱内摆放着整齐的文件盒，他是个仔细人儿，各项申批文件分门别类归档，总怕有些事让自己成为“背锅侠”。
他抽出几个查看着，左手摸出烟，右手掏出火机打了几下没点上，忽然想到办公室内不让吸烟，以前偶尔偷偷吸一支，关键时期算了，忙又收起来。
他戴上眼镜子，眼睛有些心不在焉地落在文件上，脑子却不知神游去了哪里。
“叮铃铃”手机响了，李茂阳忙拿过手机来看，是部门经理梁辉：“茂阳啊，把最近的合同都整理准备一下，特别是方圆大厦的。”
李茂阳心中一惊，忙回到：“好的，梁经理。”
难道真的只是简单检查一下吗？是上边出了什么问题吗？与秦仪新调走有关系吗？以前检查上面有领导指导或指挥，这次上面的领导不在了，有些工作说不清了……他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头脑中像是刮起了风暴，自己制造着各种念头。
许多重要的合同都在他这里，特别是公司秦副总负责的几个合同，有几个自己还参与了。他把几个特别标注的文件放在一边，标准的可以检查的文件放一边。
李茂阳虽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他经历过多次的检查，他相信这次也一定没事儿，但是头上还是不断冒汗。
下午又有总公司的几个电话寻问方圆大厦业务的事，李茂阳忙着应对。
02
晚上回到家，妻子杨欣已做好饭，看到李茂阳焉焉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哎，又要来检查了，晚两个月就好了。"
"你可要小心点，你们那梁经理可是正等着拿你把柄呢。"
"我知道呀，这不着急上火了，又要准备检查，又要交接一些业务，弄得我有点焦头烂额。。"李茂阳拿过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咚喝了大半，想到一下午泡了茶居然忘记喝了。
"是不是有人要甩锅给那走了的什么总？"妻子边端上饭菜边说。
李茂阳瞪了妻子一眼，"甩什么甩，不要瞎猜，你知道什么？不要乱说话，你以为什么事都有猫腻呢。"
"那你上什么火？"妻子不满地回了一句。
"是呀，"李茂阳摸摸自己的头，"我又没犯什么错误，一切都是走的正规程序，我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
李茂阳真有点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他们为什么都盯着方圆大厦的工程呢？自己又心里虚什么？他不敢打电话问同事检查的事，此时最好是沉住气，静待事情的发展。
只是他想到与方圆大厦相关的事，就有点心里打鼓，这事儿还与岳父有关。
前一年的三月份，有一天下班回来，妻子给自己一张名片，说是父亲给自己的，是他同学儿子的，看看工作上有没有用。李茂阳一看是他们公司的供货商李峰，就和妻子说了，不料妻子告诉了岳父。
原来，岳父与新源建材公司经理林峰的父亲是老同学，还是很好的朋友，新源建材公司一直为李茂阳他们公司的建筑工程供货，也是公司的常用供货商。
岳父听到很高兴，于是老人牵线搭桥，李茂阳便与林峰认识了，后来还一起吃了几次饭，算是朋友了吧。去年公司又接了方圆大厦的工程，他与林峰仿佛更近了一层关系。
正巧五月份儿子结婚，林峰包了个大红包，李茂阳收的心里直打鼓，因为两家老人的关系，红包退又退不得，只得专门登门去送喜糖喜烟道谢。好在林峰的孩子还小，想到到时候还回人情还有机会。
只是感觉无功不受禄，再说又有间接业务关系，李茂阳真怕哪一天会因此受牵连。从此之后，他就特别关注方圆大厦的材料合同，特别是李峰公司的，倒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李峰也没有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找过李茂阳。
只是公司的秦副总比较上心，新源建材的合同比较多，秦副总打电话叮嘱他把好关，不要出什么纰漏。他还暗暗想到会不会秦仪新受了贿，要不怎么这么关心？不过，这与自己无关，自己干好自己的工作就好。
当听到要检查时，李茂阳首先便想到了那个烫手的红包以及和李峰的关系，都怪当时那张名片，怪自己犹豫，真该把红包退回去的。自己以前总是躲避业务关系的朋友，怕把自己拉下水，也因此他还一直是个小小的主任，妻子以前还说他没出息，后来便随他自己喜欢了，安分守己也好，能睡着觉。
李茂阳又想到，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人情往来，怕什么呢？他的胆小怕事缘于心里有个私密，从未与妻子说过，是父亲曾经经历过可怕的"十年"，被冤枉过，李茂阳怕自己也成为"倒霉"的人，哪怕谨小慎微一点，平平淡淡过一生就好。
03
说来的检查很快就到了，检查小组五六人之多，有外面请的专家，有几个总公司的人比较年轻，李茂阳平时接触不多也不熟悉。
检查内容比较宽泛，包括了质检、财务、审计、人力资源、合同、仓库进出帐等等。
他们在会议室办公，要了各方面的材料，好像查得比较仔细，特别重点是质检和仓库进出。
那几日，公司上下紧张兮兮，人员跑来走去都是匆匆忙忙，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有什么事找到自己身上，打乱自己长久经营的工作。
第一天检查完时，梁经理定好了饭店，以他为代表的公司领导想请检查人员一起去吃饭，被他们拒绝了，说检查完再说。
这个敏感时期哪有时间接受宴请，吃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这一行为更是制造了紧张气氛，本来天就热，外面刮起的风是热风，公司内有空调制造的一片清凉世界，仿佛可以看到一台台空调外挂机在使劲儿地做功。
于是每天检查人员在公司内就餐，按公司标准一人一盒饭，送到会议室，有时去收餐盒的人员出来悄悄说，他们真敬业，吃完饭还在讨论。
李茂阳每天顶着一身汗去上班，走进公司，凉凉的空调"嗖"地把汗压入身体，不由地打个寒战，每天回到家腰酸背痛，不知是吹空调吹的，还是紧张的。
妻子问他："检查怎么样了？"
"哪知道呀，他们关着门自己检查，要什么材料我们就提供什么材料，叫什么人问寻就去什么人，目前还不知道结果。"
"真是不同寻常呀，弄得紧张兮兮的。呵呵，比政府机关还严格。"妻子以前在事业单位，也经历过检查，没见过这阵式。
这一天，居然叫到了李茂阳，本来只叫办事人员的，他是领导本不应在问寻范围内，但这次检查本来就有些不同寻常，叫到谁都有可能。
他嘘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吧，敲门后他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环顾了一下正在交流的几个人，领头的年轻人他不认识。
李茂阳被示意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他有点紧张，好像等待他的是一场不知名的审判。
"李主任，您好，我们年轻，您是前辈。"检查组长的话让他吃惊，他忙摆手，和以前来检查的压人一头的感觉不一样。
"哪里哪里，公司发展要靠年轻人，我就要退休的人了，跟不上了。"
"您谦虚啦，公司运行的程序您比我们熟悉，我们想请教您几个问题……"领队的话有点出乎李茂阳的意料，也许并不是些严肃的话题。
于是他们就公司的运转流程，各种制度，效率局限等业务问题讨论起来，这些问题都是李茂阳再熟悉不过的业务了，他渐渐放下紧张的心和检查人员沟通起来，当然他也提出了平时影响工作效率的一些问题，比如仓库进出库与办理手续的问题，比如有些程序可以合并的问题……不知不觉近两个小时过去了。
"谢谢与您的交流，让我们涨知识了，也谢谢您的建议，我们会综合考虑，如实上报。"领队站起来，握着李茂阳的手表示感谢，他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04
李茂阳走出会议室时，头脑里还有点迷迷糊糊，这不同寻常的检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就提意见了呢？是不是多说话了？要触犯一些人的利益了？之前提醒自己要只说好话、少说话的……
他惴惴不安地走回办公室，连有人打招呼都没注意到。这可不是自己平时的风格，平时与同事之间，他很少吐槽公司的事，特别是各种制度，他觉得有人制定了规则，自己执行就是了，虽然有时候也感觉不太合理，但是改变一些东西不是自己的事，这多年的公司改革起来牵扯太多，何况自己就要退休了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今天呢？是那几个人太太太会引导了人表达了，好像那些话赶到嘴巴边上就自己积极地跑了出来。然而，从来就没有什么空穴来风，有些话其实平时也在头脑中酝酿，只是没遇到合适的时机。
可是，今天是合适的时候吗？会不会言多必失？真是"倒霉"的一天，会不会掉进了几个人布的"陷阱"里啊？只是，一切都晚了！
可是，反正都说了，说就说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愿不要影响自己退休。李茂阳只能安慰着自己。
转而一想，其实说这些话也是有好处的，每个人总不自觉升出保护自己的欲望，李茂阳想到了那几份不太"合乎规则"的合同文件，自己的建议正好可以"拯救"它们，不至于被处理得太惨。但愿能躲过此劫。
李茂阳想到那几份文件头就大，说来有点冒险，这几份合同都是与方圆大厦有关，当然也与李峰的新源建材公司有关，为了提高生产效率，秦副总特批的，可是秦仪新已经调到国外了，谁会为自己说话开脱，为自己担责任呢？想到自己如果赶在退休时再背个"处分"，简直太倒霉了。
经过几天的奋斗，周五时检查人员离开了公司，离开公司前他们并没有讲太多检查的情况，许多都记在了电脑上，说回去和总公司领导讨论之后再开会。
送走检查人员，经理说了声大家继续正常工作吧。送客的几个领导各怀着心事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上，忙累了好几天一下子松下来，只感觉懒懒的。大家默契地互不打听检查情况，空气中迷漫着神秘的气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出现在他人的口中，每个人的命运都仿佛飘浮不定。
好像刮过了一场大风，许多东西在空中打了个旋，又回到地面上，各自寻找着原来呆过的地方，或在新地方先休息一下。
李茂阳也回到办公室，像许多领导一样等待着审判结果，看看自己的命运轨迹是否会改变。他把检查过的文件又归回档案橱，还随手翻了几份，检查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虽然还有些资料需要整理、需要安排工作，下一周就要交接，但是周末了李茂阳不想工作了，没情绪。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办公室的发财树，这棵树是他种的，在这里已经扎根好多年了，退休后就搬回家吧。
05
因为检查结束了，周日李茂阳休息，他与妻子一起去看望岳父母。
当他谈起这次工作检查有些特别时，岳父说看不透现在的年轻人，他们脑子活、办法多，公司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只看工作不看人情，世道变了，老了就赶紧退休吧，别掺和事儿了。
李茂阳也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到时候就退休，不能像他的有些同学退了还会反聘回去继续干。退了休如果不愿闲着，他可以再找个单位换个环境工作。
岳父说："还记得李峰的新源建材公司吗？"
"当然知道，我们公司与之有业务关系，我不可能去他那里的，说不清道不明，同事们怎么看我？"
"李峰那小子挺仗义，当年他爹困难时，我曾帮过他大忙，他一直没有忘记，这样的人可靠，能成大事儿。"
"呀，怪不得儿子结婚时他包了大红包，原来因果在这里呀，我还一直心里不安呢！"李茂阳恍然大悟。"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有时候只是不知道而已，不过以后还长着呢，有机会的。"
"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人，顺利退休后再说，许多事情不看这一时半会儿。"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检查结果出来了，居然没有处理任何人，然而接下来却要对公司进行工作程序大变革，并且一个月内完成基本框架。更想不到的是，居然任命李茂阳为变革组副组长，全力配合总公司下派人员工作！因为他的资格最老，熟悉公司运行流程，最主要是他工作认真谨慎。而变革组组长是总公司派来的年轻人姜雨，据说是领导重点培养对象。
李茂阳听到后心中大呼："简直太倒霉了吧，临退休了还要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于是新的工作秩序被开启，一场热火朝天的变革开始了。有那几个年轻人一起工作，李茂阳被赶鸭子上架一般，想慢些都不行。
李茂阳跟着起早贪黑地工作起来，仿佛被激发了活力，其实他是有能力的，只是一贯的工作惯性懈怠下来，此时他不再想太多，干就好好干吧，就要离开公司了，他不想给别人留下最后时光不好好工作的印象。
在这个新的团队里，他起的作用是梳理程序，却学习到更多东西，新的管理思路、新的排列方式、仓储与运营以及电脑简化操作等等，一个月下来，原来的部门被减掉三分之一，仓储库存减掉一大半，他真正体会到年轻人的效率，也体会到改革力度的大风暴，更是体验了一把改革后的顺畅，也明白今后工作的艰难。
整合改革结束了，许多部门被合并，当然连带着一些领导的变动，李茂阳反而看开了，可以光荣退休。总公司领导来开会，宣布了新的部门经理，正是变革组组长姜雨，一场改革正是为他准备的。
更大的爆炸新闻，是新源建材公司原来是秦仪新入股的公司，怪不得他比较关注。但是他们的产品价格、质量以及供货效率通过了考验，继续留用。
接下来因为部门被优化，程序变简洁，又将经历一场人事的变动。但这些都与李茂阳没关系了，他正好可以全身而退。他终于可以放下悬着的心了，感觉自己是幸运的，如果不是深入"风眼"中参与制度的制定，他还会对工作流恋，如今却可以放下了，奋斗交给年轻人吧。
想想之前自己的各种思想动态，简直是自我折磨。生活就是一场现场直播的游戏，兜兜转转之间，我们进行着自导自演的戏码，总是看见自己相信的，却不知道一些无形的东西，不时引导我们进入心灵的纠缠之中，左右着我们的生活质量。
好在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又起风了，不知风又会吹到谁的身上，而自己身边又会吹来什么风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