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对舞台剧有过抵触，无论话剧、歌舞、音乐剧，一方面觉得它们过于阳春白雪，看起来费神；另一方面，这种有钱有闲阶级消遣方式的观感，多少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我爱看舞台剧，至少我爱这样说。

清晰可见的情感爆发，舞台调度下人物、灯光、服装造型带来的震撼，以及同剧情发展复杂交织的音乐舞蹈形式，那种恍惚于真实与虚拟间的现场体验，是任何一种媒介所不能给予的。

记得戴锦华教授有一段话，大意是，看不懂就回去惭愧、回去学习，有什么脸喊“看不懂”？你在告诉全世界你的低能、弱智和愚蠢吗？拿“看不懂”作为理由，理直气壮地否认艺术、否认思想，这个在中国的历史可太悠久了。

当时我挺不以为然的，认为这是高级知识分子对底层大众的无情蔑视。

直到后来逐渐接触到各类作品，包括因电影方式一夜走红的《驴得水》、莎翁的《皆大欢喜》和孟京辉系列，我突然意识到，她说得对。

对极了。

我们热衷于将责任推卸给无良媒体，叫喧是由于他们以娱乐综艺疯狂喂养，观众才成为一群毫无欣赏鉴别能力的脑残巨婴。

但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点，或者说有意地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我们自身智力的懈怠。

或许不是艺术太高冷，也不是我们看不懂，是我们压根就不想看懂。

逃避思考，远离沉重，及时行乐，演变为物质至上时代自我保护的惯性。

当然，现在风向似乎在改变，文化节目成了新兴推崇。然而仍旧有一些小众的，优秀的作品被无意识遗忘。

2.

其中有一部音乐剧，是我比较个人化的喜好。是想私藏于心，又希望它闪闪发亮的心情。《魔法坏女巫》。

我跟朋友玩笑讲，它是高阶隐喻人性的西方音乐剧版《七月与安生》。

《绿野仙踪》前传，暗黑童话。一个出生便全身绿颜色的女孩，不被接纳饱受排挤；一个面容姣好性格美貌的金发girl，被人们偏爱为大家关怀。

看似最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两个人，在经历第一次见面的不太顺眼，共同男友的介入引发分歧，到最后关系的暧昧密切，似乎滑向了普通的女孩子间互相成长的故事走向。

然而人们低估了它，倘若只是把它看得如此简单，当真委屈了它。

关于爱情与友谊，邪恶与善良，谎言与真理，政治强权与乌合之众，理想主义与委曲求全，《魔法坏女巫》没有明说的，比说出口的要多得多。

3.

我说过对“闺蜜”这个词不受用，闺房之中无秘事多么亲近？可我不喜欢。

这个词总给我一种特别小格局的感觉，好像女生之间除了碎嘴八卦、抢男友撕架就不干别事儿了。

如果还有直男坚持此类看法，答应我，多读书少自恋。

有多少友情开始于此？

因为我生来不同，全世界都以为我性情乖张，故而对我疏远厌恶恶语相向。只有你啊，带着满身明媚俯身向泥淖中的我伸出手。

也说不清，是你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你。

剧中绿人Elphaba和金发Glinda便是这般。Elphaba的父亲由于担心妈妈腹中妹妹会像她绿色诡异，逼迫妈妈滥吃牛奶花，结果导致妹妹双脚畸形、母亲难产而死。

Elphaba一直将这些不幸归罪到自己身上，认为所有悲剧都是因自己而起，自责又自卑。是Glinda坐在她身旁，温柔而怜悯地告诉她，不，这不是你的错。

“心里有很多苦的人，到底要多少甜才能填满啊？”

“不，心里很苦很苦的人，一点点甜就够了。”

Glinda就是Elphaba的那一点点甜。

没有哪段关系中，一个人是可以孤立存在的。Glinda对Elphaba投出了善意和帮助，Elphaba报以回答的，是她的坚持与真理。

Glinda是个天生的政治家，浮夸、虚荣、好强、野心勃勃，又那么讨人喜欢。如果没有Elphaba,她最终不过是个徒有好皮囊而脑袋空空的富贵小姐。

正是Elphaba，带她撕开权力背后的虚伪与谎谬，带她辨识乌合之众是怎样被煽动和利用，带她区分正义与邪恶，最终牺牲自己去成全了Glinda的荣光与伟大。

“如果有一天我墙倒众人推，你也记得推我一把，不要因为我而挨骂。”这大概就是剧目开头的倒叙，包裹在巨大欢呼中Glinda满脸喜悦，脸上却挂着泪痕的缘由。

她知道，“至善之女”的王冠不仅属于自己，还有Elphaba.她为她们流泪，为所有愚昧无知流泪，为强权政治流泪。

《For Good》里有句歌词，“If I have changed for

better, it’s because I know you.”这首歌响起的时候，我几乎被感动到眼睛里生雾气。

是啊，如果说我有变得更好，那都是因为遇见了你。看着台上两位女主对唱，红了眼眶的，何止是她们。

Glinda肩负着Elphaba的期望，光芒万丈地站在人群中央。而我爱你啊，不过是你走后，我活成了你的模样。

之于爱情，男性在一部女性主体的作品中，毫无例外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只是Elphaba从Fiyero肤浅自私公子哥的表象下，看见了他不屈的灵魂。

两女争一男的戏码，但凡前者们感情够深，男人都是炮灰。

反而是《I’m not that girl》这首歌，有足够的理由为这部剧加分。

我想，《魔法坏女巫》能成为上演十年的百老汇经典音乐剧，最重要的，是它在热闹繁华的童话外壳后，不同程度影射了社会现实。

一开始Glinda指责山羊教授“不好好讲历史课，总讲以前的故事”，笑点。所以历史课是一回事，以前真正发生的事，是另一回事。

绿颜色女孩、动物们因为物种差异，被贴标签被打压被虐待，终于，异见者不能说话。

“团结众人的最佳方法，就是制造假想敌”。借大魔法师之口，道出了中央集权的惯用伎俩。

运用神秘感制造神话，建构权威，构造只有欢乐没有反思的美丽新世界。

多么熟悉。

一开始他们欺骗你，然后利用你，等你觉醒后，他们恐吓你，残害你。最后，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法西斯主义的胜利。

自由从不从天而降，却也从不平白无故地消失。

没有一滴雨会认为自己造成了洪灾，山羊教授被禁言时沉默的大多数，就是那一滴滴无辜而罪恶的雨水。

《Defying Gravity》应该是纯粹因为音乐使整部剧最具有冲击力的部分，没有不承受重力的飞翔，完成自我认同后Elphaba开始勇敢做自己。

要说作为女巫，她有一点点的坏，那点坏恰是她热爱姊妹朋友的情谊，是热爱男主的坦荡，和热爱真理的执着。

“为了你，我连柿子都不偷了。”就像这点点坏，这点点爱，让Elphaba消融在了粗暴的恶意中，也因为这点，让她跟别人拥有了最大的不同。

即便最后虚伪战胜了善良，真理选择了避让，她还是那个最大的英雄。

没有早点发现你的美，是我的抱歉。

《魔法坏女巫》，这里有你想要的浮夸、深刻与温情。

“如果我多一张剧票，你会不会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