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雨一直在下,入秋以后就没有停过。京都本就是静谧又伤感的地方,缠绵的秋雨,让它越来越像是老电影中走出来的城市。
巴山夜雨涨秋池。近子看着雨在玻璃窗上滑落的痕迹,有时会想,鸭川的水,也会慢慢涨起来吧?每年秋天,这里下起雨来时,近子都会从书桌抽屉深处拿出那个盒子,木质的盒子,有点受潮,里面的香味是安静又温暖的,像近子书桌前永远不变的那一盏暖色灯光。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叠泛黄的老照片,这些照片有关于近子,有关于他,有关于鸭川,有关于那个遥远的夏季。
近子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八岁的年纪。一个懵懂,青涩,又美好无比的年纪,像夏季鸭川两岸青绿色的枫叶。
近子和他是在大学里认识的。近子是从小镇里走出来的人,那是她第一次离开故乡,去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城市生活。近子在大学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作为志愿者,来引领新生入校。一个顶着满头自然卷的男生,笑起来十分晴朗,好像那天的阳光,近子一下就记住了他。后来,近子又在足球场、辩论队看见他,她去递了水,又加入他带队的辩论队,他们于是相识,相熟,相恋。
近子小心翼翼地翻看那些早已泛黄的照片。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树叶间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照片,全部来自那个有些遥远的夏季。
那年夏天,近子突然收到他发过来的讯息,问她愿不愿意去一趟京都。去干什么呢?近子问。去看鸭川。这是他的回答。近子忽然想起生日那天他送的书,《鸭川食堂》,那是一本有点温暖和治愈,又有点伤感的故事书。近子没去过京都,但鸭川的风景却好像前世的记忆般浮现在脑海里了,近子未经思索就答应了。两个人踏上了去往京都的列车。
鸭川是穿过京都这座城市的一条河流,将京都分成了两个部分,鸭川是京都人的母亲河。鸭川很美,但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夏季的鸭川,樱花已然落尽,枫叶还未曾泛红。近子只看见鸭川平和安逸的水流,以及河流两旁阳光普照的大街,只有当温柔的海风从鸭川那头吹过来时,近子才莫名地感到愉悦起来。他们选了一个空气凉爽的清晨在鸭川走路,两只手十指紧扣,从道路这头走向那头。等到天气热了就回去,晚上就出来逛街。
京都夏季的暴雨来得总是措不及防的,那场大雨兜头浇下来时,近子还在街边的摊贩边流连,豆大的雨点一下就砸下来了,他们赶紧往回走,可还是晚了,雨下起来了。摊贩们都很有经验似的收摊躲在屋檐下。近子他们也跟着躲,然而大雨仍借风砸下来。最后近子和他进入了一家寿司店。那是一家古朴而又典雅的店,老板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那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他点了鳗鱼寿司,近子从没吃过那样好吃的寿司,柔软又温暖,汁水鲜甜饱满,咬下去的时候,近子几乎幸福得流下眼泪。酒足饭饱后,他指着窗外对近子说,你看,这就是鸭川的雨夜。
近子转过头去,看见窗外天色已经黑了,雨还在下,落在地上的声音是沙沙的,敲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是嗒嗒的。两边店铺都亮起灯来,将夜色驱赶开来。店里食客们围坐着,煮关东煮的大锅里飘出大团蒸汽。近子心里蓦然涌上温情,转回头时看见对面的他也正凝望着窗外出神。万家灯火映在少年清亮的眸子里,近子举起相机,拍下了一张照片。
两个人一直待到雨停,店主也未曾驱赶。走时外面店里食客已经寥寥,夜里的空气是清新的。路灯映得满天通红,他们回到旅馆。那是近子第一次见到鸭川的雨夜,是最难忘的雨夜。
后来呢,后来生活仍是继续。他们逐渐成长,逐渐成熟。近子有时会觉得,故事从来不应该问后来。可是现实却总在向前发展,未来总是无处可逃的。后来她与他逐渐地走向离别,大学毕业,他去了东京,一座更遥远也更繁华的城市;而近子,选择了京都。
窗外的雨还在下,近子将照片收好,重新放回木盒。她看着窗外,空气里是雨夜清冷的气味。雨停之后,也许就是冬天,这是近子独自过的又一个冬天。近子有时会想,这些回忆,能不能再温暖这个冬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