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论是从情感的角度,还是证据的角度,孙婕都不能断定真的是如易锋醉后所说的那样,是他自己将羽洁推下了山。但是,他的那些话,总不能是无中生有的吧,总是有一定依据的。到底是什么,让他有了那种潜意识,让他认为自己是凶手呢?而他所说的身上的那些所谓的擦伤,显然不足以说明他去过寂山。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易锋对自己隐瞒了一些什么。可是,会是什么呢?
从易锋那里回到分局后,孙婕苦苦地陷入了对这些问题的思考中。一边想,她再一次拿出了李羽洁的案卷,翻阅了起来。同时,又拿了一支笔,每在案卷中看到一个关键点,便飞快地写在纸上,列出了一条案发前后的时间线:
易锋和李羽洁吃饭——李羽洁提出分手——易锋去喝酒(李羽洁去向不明)——易锋酒后去向不明——易锋被送去医院(李羽洁坠崖)——胡起跃发现尸体
画好时间线之后,孙婕一个节点一个节点地仔细分析起来。在这条时间线上,易锋和李羽洁一起吃晚饭,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不但有易锋的证词,饭店的老板和服务员也证实了这一点。至于分手一节,现在看来,并不存在什么疑点,从易锋对事前事后的回忆和描述来看,可以判断是真实的。但在此之后,未知的疑点就越来越多了。首先是李羽洁的去向,从她离开饭店,一直到来到寂山,这中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在这一期间,她都见过谁?经历了什么事呢?可惜,对此他们现在一无所知。而回想起来,当初她和赵建宇确实是想过要去多方走访一番,调查一下她那时的行踪的……但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如果当时他们能顶住压力在这件案子上多花些时间和精力就好了。孙婕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在写着“李羽洁去向不明”的几个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接下来,是易锋在那之后的行踪,这个倒是有证可查,他去了附近的So酷酒吧,喝了一个多小时的酒,然后便醉醺醺地离开了。但之后他的去向,同样成谜。而这同样也是当初在做调查时被疏忽,或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想到这里,孙婕的心里再次一紧,要是当时在那家酒吧周围仔细调查走访一下,一定会找到很多线索的,还有什么会比一个醉汹汹的醉鬼更引人注目的呢?更何况那是才是晚上10点多,绝对会有目击者的。于是,她在“易锋酒后去向不明”几个字后,也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是,虽然不清楚他在醉酒之后去了哪里,但他在那晚最终的归宿却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他被一名陌生人送到了福健医院,并在那里接受了酒精中毒的治疗后,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苏醒过来,离开了医院。而在这一节点,同样有一个疑点:是谁把他送到医院的?
对于这个送易锋到医院的人,目前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人自称是易锋的朋友,高个子,全身穿着一身黑,还戴了一副黑墨镜。显然,这个人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易锋的朋友的话,怎么可能如此故作神秘,又怎么会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的病房里呢?
但如果仅仅是一个偶然路过的好心人的话,即使不愿意留下自己的姓名,又何必如此地遮遮掩掩?难道他的身份曝不得光,见不得人?
孙婕这么琢磨着,又将对福健医院的调查记录拿在手上,如同在鸡蛋里挑骨头般,又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却像往常一样,发现这些文字的背后,并没有隐藏什么玄机。她只好将这页再次翻了过去,在它的后面,是医院开具的收据,上面记录了当天晚上,易锋在入院后,注射了纳洛酮和葡萄糖等药物,共计花费了260元。在下面的付款人一栏里,是一个花体的签名,孙婕对着它研究了半天,看着那个似字非字、似画非画的符号,茫茫然不知道它所代表的是一个怎样的名字。
如果能找到这个人,至少就会知道那天晚上易锋的行踪了。想到这里,孙婕立刻想起了昨天夜里,易锋醉醺醺地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假如他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曾在羽洁出事的那天夜里去过寂山,那个人也许就是一名目击证人呢!可是,他为什么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难道,他和羽洁的死有关?
孙婕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可是,这样的话,他把易锋送到医院里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不怕易锋在酒醒之后记起他来?
……
越想,孙婕越觉得这整件事情充满了蹊跷之处,原本他对易锋的话是将信将疑的,可是这样一来,不禁又增添了几分怀疑。同样是酒后失忆,为什么昨夜是他自己回的家,而三年前却是他被一个陌生人送到医院去了呢?怎么就那么巧,他在喝醉之后就遇到了一个好心人,不但送他去医院,还为他付医疗费,还不留名?如果这不是巧合的话,那这又是一场怎样的阴谋呢?
孙婕一边想着,一边又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易锋”“李羽洁”“神秘人”“胡起跃”四个人的名字,在上面又是圈又是画,想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理出个头绪,或者说是猜想去几种可能性来,可是,直到她用笔尖将一张纸划成了碎片,也没想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故事来,不禁恶狠狠地把笔往桌子上一摔,将那张已经支离破碎的纸片揉成了一团,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整整一个下午,孙婕都像是失去了重心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稳下来,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别说不能安安静静地思考,就连将精力稍稍集中一下都做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真的像赵建宇说的,是自己在羽洁的案子里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导致自己无法客观地思考,甚至让自己的情绪都受到了影响?
可是,就算真的是这样,自己又如何能摆脱呢?难道能将自己已经萌发的情感硬生生地吞回去?
孙婕不禁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赵建宇还一直没打电话给她呢,便拨通了他的号码:“赵头儿,你那边怎么样了?”
“正忙着呢,你那边呢,有事儿吗?”
“没事儿,我在等你电话呢!”听到赵建宇匆忙的声音,孙婕有些失望,看来现在他那边也没有什么进展。
“那我回头再给你打吧,对了,我明天早上回不去了,有事的话打我电话。”
“哦……”孙婕刚答应了一声,电话便被挂断了。
看来,这是找到线索了……孙婕手里握着电话,脑子一瞬间变得澄澈起来。
当接到赵建宇打来的电话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孙婕刚一接起电话,就听他在那一头儿说道:
“我打听到胡起跃的下落了,他现在就在镜川。”
“什么?他在镜川?在什么地方?”
“具体还不太清楚,但有一个人应该知道,你去想办法找这个人去了解一下。”
“是谁?我这就去找他!”
“市局经侦处的周凯正,他是专案组的成员,你找到他后,把咱们正在调查的案子跟他说一下,争取能见胡起跃一面。”
“经侦处的周凯正呀?”听到这个名字,孙婕不禁笑了起来,“放心吧赵头儿,我保证完成任务。”
“嗯,这么有信心?”听到她的笑声,赵建宇有些疑惑。
“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要是别人的话,我不敢保证,但这个周凯正,我分分钟把他搞定!”
放下电话,孙婕跟办公室里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匆匆地出了办公室,还没走出多远,脑子里灵光一闪,连忙又则了回去,将羽洁的案卷取出来,在复印机上复印了一套,装进了自己的包里,这才重新出了门。
不一会儿,便到了市局大楼,在传达室登记之后,直接上了大楼三层,在经侦处的门口停了下来,抬起手,噔噔噔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请进!”一个浑厚的男声从门内传了出来。
孙婕用力一推,门开处,一张白板般的国字脸正朝她的方向看来,等一见是她,原本方正的脸在上翘的嘴角的牵动下,马上变得些许圆润起来,紧接着,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变得嘹亮了:
“呦,这不孙大小姐吗?来找你师哥?”
“是啊,我师哥在吧?”
“在,你要是再早来十分钟,就跟他一起进来了,我给你喊他去,你先坐下,喝点儿水等会儿。”
说着,他将孙婕带到了墙角的沙发上坐下,不顾她的一再摆手,给她用纸杯泡了一杯茶之后,这才向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里走去。
孙婕坐在沙发上,一边等着,一边打量着四周,不时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慢吞吞地走着,好像过了很长时间。怎么这么慢?她不禁有些心焦,抬起手腕想看看时间,等看到表盘这才想起来,刚刚不是才看过墙上的时钟吗?暗笑自己太心急了。
于是,她从沙发旁的报架上取下了一份《镜川时报》,翻开之后,一行醒目标题吸引了她的目光:《无缘无故成被告,疑因个人信息被盗》,便开始阅读起来,竟然没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呦,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听到这个声音,孙婕马上把头抬了起来一看,正是自己在警校时大自己两届的师哥周凯正,便放下报纸,说道:
“哎呦,怎么这么久才来呀,”然后,抬眼看了一下时间,“足足等了您一刻钟,磨磨唧唧的。”
“哈哈哈哈,”周凯正却爽朗地一笑,“我就知道师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有事儿找我,所以我把手头的事儿安排了一下,免得您怪罪,说吧,找我啥事儿?”
“嘿嘿,顺路看看你呗。”
“行啦,尽瞎说,现在你也见着我了,要不我这就回去接着忙,您请便?”
“呦,你现在还真是大忙人啊,也没啥事儿,我就是想见个人,找你帮个忙。”
“见人?见谁?还有你想见见不到的?”
孙婕左右看了看,然后抬头望了望周凯正,摊了摊手。
“那走吧,跟我来。”周凯正说道,然后朝着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大声喊了一句:“我去小会议室里,有事儿那儿找我去。”便一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孙婕跟着,进了一间小会议室,将门轻轻地关了起来。
“你想见谁?还这么神秘?”周凯正刚一在座位上坐下,便问道。
“胡起跃。”孙婕轻轻地说道。
“谁?”周凯正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胡起跃呀。”孙婕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胡起跃是谁?你找他干吗找我呀,我又不认识他。”
听他这么说,孙婕不禁有些生气,“你刚从兴州回来吧。”
“呦,你对我的行程还挺了解的,啥时候对我这么有兴趣啦?”
“对你,别臭美了,我是对胡起跃有兴趣。”
周凯正听了,脸上刚刚露出的笑意瞬间收了回去,“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但这真的不应该。你也知道,干咱们这一行是有纪律……”停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你为什么会想见他呢?你认识他?”
“我想见他,是因为他和我正在办的一个案子有关。”孙婕面色郑重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但恐怕你得等等了。要不等对他的调查结束了再说?”
“那哪儿行啊,天知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他犯了什么事?怎么还轻易不能见了?”
“经济上的问题,现在还在调查之中,牵扯到了一些重要人物,所以不得不慎重一些,以防前功尽弃。”
听周凯正这样说,孙婕倒有些踌躇起来,硬要缠着师哥去见胡起跃,既有些不近人情,又恐怕是枉费心机。要是能轻易地见到他的话,师哥就不会跟自己废那么多话了。可是,要是见不到,那怎么向赵建宇交代?自己可是跟他说“分分钟搞定”的啊!
“那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啊?”孙婕想了想了,决定还是试一试,万一有其他的办法呢?“这个案子悬了三年了,我得给家属一个交代,要是找到了胡起跃,很可能就会水落石出了。”
“到底是件什么案子啊?你能跟我说说吗?”
“你还记得三年前,咱镜川出了个坠崖事件吗?”
周凯正凝神想了一会儿,“好像有过这样的事,具体怎么回事呢?”
“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孙婕一边说,一边从包里将案卷的复印件取了出来,“这是案子的所有档案,你一边看,我一边跟你说吧。”
“呦,把这个也带来了,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这个案子,我们已经放弃过一次了,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半途而废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放弃?”
“你先看吧,然后我跟你细说。”
周凯正听了,将档案袋打开,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不时地向孙婕提一些问题,没多久,便将整个案件弄清楚了。
“这个胡起跃,确实有问题,不过你们当初没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实在是可惜啦。”
孙婕的脸一红,“希望现在也不晚吧。”
“嗯,孙婕,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你们的这个案子仔细研究一下,然后汇报一下,看看上级什么指示。要是我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就马上给你打电话。”说完,他看着孙婕,眼睛一眨不眨。
看他这副表情,孙婕明白,这是他能为自己作出的最大努力了,细一想,他这样做也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既帮了自己,又不会违反纪律。只是自己不能亲自见到胡起跃,总是有些遗憾……
从市局里出来,已经是中午了,她在街上找了家快餐店,草草地填饱了肚子,便赶回了分局。哪知道她刚一坐下,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她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就听到对方说道:
“孙婕,你有时间的话尽快再来一趟,我发现了一条线索!”——是周凯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