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易锋的娓娓诉说,钱战原本一颗满怀希望的心,不由得再次失望了。显然,他根本就不知道李羽洁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不但不知道她是被杀还是自杀,而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落得个那样的结局。不光是不知道,而且还在莫名其妙地把她的死因往自己的头上揽,实在是愚蠢之至!
想到这里,钱战忍不住问他道:“难道你以为,如果那天晚上你不喝醉酒,她便不会出事吗?”
听了这一问,易锋不禁一怔,道:“至少……至少……”却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件不敢去想象,也不敢去面对的事情。他既无法去推测,如果当天晚上他能保持清醒,能否阻止那场不幸;更难以说清楚,在那个晚上,自己是不是真的和羽洁一起在寂山上。假如真的是那样,对于羽洁的死,他又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呢?每想到这些,他的心里便像是结了一层霜,变得冰冷冰冷的。可是,这些话,这些想法,除了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底里,能跟谁讲起呢?哪怕是眼前的这个完全陌生的人,也难以启齿啊!
于是,他支吾了半天,硬着头皮说道:“至少,如果我那晚不是醉得人事不知的话,羽洁有事可以找到我,也许就不会有事发生了。”
“那天晚上她后来又找过你吗?”
“也许找过吧,但是我的手机碰巧也在那个晚上丢了,就算找过,我也不知道啊!”
“怎么会这么巧呢,你连自己的手机也丢了?”听到易锋的回答,钱战不禁心头一震:这中间必有文章。
“是啊。”易锋却不以为意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钱战看易锋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有心想点拨他一下,便说道:“你光是在责备自己了,难道就没有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过这件事吗?”
“什么角度?”
“比如说,你想过这件事背后的动机吗?不管她是自杀,还是被害,原因是什么呢?自杀的话,她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要被迫结束自己的生命?被杀的话,是什么人要害她?为什么要害她?还有,她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呢?这些,你都想过吗?”
想过!怎么可能没想过呢?易锋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无奈地对钱战说道:“当时警方询问了她身边的不少人,但是大家都对她的事感觉到很意外,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警方找不到线索,也只好放弃了。”
“那你总不会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吧。”钱战忍不住急切地问道。
听到他这样咄咄逼人的问话,易锋的心底不禁升起一丝对他的厌恶,这个原本透出一股精明劲儿的男子,一瞬间变得阴鸷起来,令人难以猜透他的用意。于是,易锋把头扭向一边,带着不悦的口气说道:
“这件事实在是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呢?那你们在一起有多久啊?就算是再突然的事,也会有征兆的,你怎么可能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呢?”钱战丝毫没有理会易锋的态度,兀自不休地追问道。
本来,易锋将自己的心事告诉这个陌生人,是想减轻一点儿自己的压力,让自己的内心能够平静下来,却不料今天遇到的居然是个如此不通情理的家伙,不但没完没了地追问起来,还质问自己。顿时,他失去了和这个陌生人继续交谈的兴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说道:
“我还有点儿事,要下山去了,你先这里坐着吧。”
一听易锋要走,钱战这才注意到了他一脸的黑线,心中不禁暗暗后悔,看来自己是有些莽撞,让他不高兴了。可这能怪自己吗?哪有这么做人做得这么糊涂的,连自己的女朋友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这还能怪自己问吗?便想着向他道声歉,留他下来继续问问清楚。但又一转念,这样做的话,恐怕更会吓着他了。于是,灵机一动,也站起了身,说道:
“那正好,我也要走了,你坐几路车?”
“137路。”易锋冷冷地说道。
“这么巧啊,我也要坐那一趟车。”
易锋不由得看了钱战一眼,却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应答,只好说了句“走吧”,立刻迈开了大步,匆匆往山下走去。钱战见状,暗自笑笑,却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易锋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路无话地下了山。
一直到了车站,两个人除了偶尔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等137路车一到,易锋抢先一个箭步上了车,之后头也不回地往车厢的另一头挤了过去。钱战在后面看着,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站定,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易锋的方向,心里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
大约是遇上了下班的晚高峰,路上的车流多了起来,在令人烦躁而窝火的走走停停中,钱战悄悄注视着夹在人群中的易锋,想出来了一个办法。
对于现在的钱战来说,易锋就是他解开父亲自杀的唯一钥匙了。他相信,易锋一定有着一些重要的线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没有发觉它们的价值而已。而自己要做的就是从他的身上挖掘出那些被遗漏的点点信息,找出李羽洁与父亲之间的隐秘联系。虽然现在他对自己起了戒心,不愿意搭理自己,但自己却不能就这样放弃。只要紧紧地跟着他,迟早会找到机会的。于是,当汽车到站,他看到易锋像只泥鳅似的在人群中向车门挤去时,便也拨开挤在身边的乘客,隔着半个车厢挤了过去,跟着下了车。
但还没等脚踏着地面,一阵不祥的感觉便袭上了钱战的心头,令他的心为之一紧。刚才在车上,他光在那里幻想着自己如何像一名身经百战的特科战士一样,悄悄地跟着易锋,神不知鬼不觉地摸清他的所有秘密了,却独独没想到,在这个拥堵的下班高峰时刻,除了马路上车流成河外,各个公交站的候车亭上也是拥满了焦急等待着的人群,车刚一停靠,也不管是不是有人要下来,便立刻如潮水一样涌了过来,气势汹汹地将车门围了起来,一个个奋不顾身地想要往车门里塞。却不料车里的人正占着居高临下的地势,见了这群急赤白脸地围涌而上的人们竟是毫无惧色,拿出了泰山压顶般的气势,硬生生地在拥着上车的人墙中冲开了一条裂缝,一个个源源不断地从车上鱼贯而出,安全着地。
钱战被夹在这强大的下车人流中,前不能前,后不能后,只能依着大家的节奏与速度往车下走,而刚才还看得见的易锋的背影,已是不知去向。见此情景,钱战不禁心里一急,不由自主地用手一推正走在他前面的一名男子,想尽快挤出人流。
“嘿!小子,你干吗呢?”被推的那男子不但没有让出一条路来,反而一扭身,瞪大了眼睛向钱战嚷了起来。
钱战先是一愣,接着一惊,再看向前的路已然被男子堵得死死的了,心中更加急躁,脱口而出道:“我没干什么呀!”
“没干什么!你刚才是不是推我来着?!”那人听了,一把抓起了钱战的T恤的领口,眼光里透出凶狠。
钱战抬头一看,只见这人足足高出自己一头,一张如同刀削的瘦脸,正拧着眉、瞪着眼、咬着牙、切着齿地俯视着自己,心下不禁有些惊慌,却强作镇定地说道:“我就是想快点过去,大概是不小心碰了你,我……”
“呀!你还跟我不承认!”那人却毫不理会钱战的辩解,手下一使劲,将抓着的钱战的衣领往上一提,似乎想要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就这一会儿工夫,他们身后的人们早已是不耐烦了,不知是谁大声喊道:
“喂,前面干吗呢?快动换动换啊,打算扎这儿是怎么着?”
男子一听,将抓着钱战衣领的手一松,扭头朝后面嚷道:“急什么急?嫌人多你自个儿开车去呀!没车自个儿打车去呀!这小子推人还不承认,我教训他碍着你什么事儿啦?”
钱战见他忙着和别人嚷嚷,一时放松了自己,便一咬牙,身子使劲儿向后一仰,从他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嗖的一下转身往前冲去,一边口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借过!”一边在人群里挤进去、挤出来,当身后的一声“小子,你往哪儿跑”的怒喊声传到他的耳朵里时,他已经挤出了聚集在候车亭的人群,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起易锋的身影了。
可是,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还哪里有易锋的影子在!
钱战不由得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失落与无助齐齐涌上了心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刚刚从梦中醒来一般,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的纸币,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瓶水,然后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咕嘟咕嘟地朝着自己的喉咙一阵猛灌。
眼看着一瓶水见了底,他才放下瓶子,眼睛也随之一亮:干脆,我来个守株待兔,在这里等他吧!我就不信,他从此不再出门,不再来这里上下车!
但可惜的是,钱战的这份豪情与信心,很快便被现实击得粉碎。第二天一大早,钱战便信心满满地来到了昨天下车的那个候车亭,眼睛死死地盯着涌来这里等着上车的人,结果从早高峰一直盯到了晚高峰,连个易锋的影子都没看到。他也不气馁,第二天又来盯了一整天,却还是眼见着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各色人等,唯独不见易锋。这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他忍不住暗暗给自己打气:这不才等了两天嘛,不用急!功夫不负有心人,坚持才是胜利!……
哪知道第二天早上,当闹铃响了半天,终于将钱战从酣睡中唤醒时,他脑子里迷迷瞪瞪地想到还要去车站毫无把握地等易锋,不禁打起了退堂鼓:我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怎么就那么肯定,易锋一定还会去那里坐车。万一那天傍晚,他只是去找住在那附近的朋友,而不是住在那车站附近呢?而且,十有八九,他不是住在附近,否则自己在那里连着守了两天,不可能看不到他,除非他每天不用上班!他一定不住在那里,也根本不用再去那里等车了,自己再去那里等他,纯粹就是白费力气,只有傻瓜才会像自己一样在那里瞎等!与其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多睡会儿觉来得划算……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闭,竟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回笼觉,直睡到日上三竿,炙热的太阳光透过窗玻璃直直地烤在他的脑袋上,他才再次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看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半了。
“我居然睡到了现在!”他吓了一笑,赶紧穿鞋下地,一边往洗手间里去,一边对自己嘀咕:“看来,我这几天是真的太累了。”一时间也来不及再想别的,匆匆地冲了个澡,便换了身衣服出门,又坐车往那个车站去了。
一路上,他不断地想着自己在早上的那些想法,既觉得是自己懒惰,为睡懒觉找借口,又觉得不无道理:也不好好琢磨琢磨,就那样像个竹竿儿似的在候车亭一戳,也不知道人家每天出门的时间和路线,能等到易锋,那除非是天上掉馅饼了,自己哪就那么好运呢?这件事儿,虽然不能放弃,但也不能像前两天那样蛮干了。
等到了车站,已经快到中午了,正是那颗一向热情如火的太阳一天中心情最好的时刻,格外卖力地向地球上的人们倾吐着它那非同寻常的热心肠,只可惜它的热情人们不懂,不但一个个到处躲着它,嘴里还满是不停的抱怨,不说它是“古道热肠”,反而说它“热辣辣的、毒辣辣的”。
被那太阳烤得浑身简直要冒烟的钱战一到地方,便先奔向了在候车亭旁卖冷饮的阿姨,买了一瓶冰镇的饮料,咕嘟咕嘟地一阵猛灌,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心念一动,跟卖冷饮的阿姨聊了起来:
“阿姨,问您点事儿,这附近还有其他的车站吗?”
哪知道阿姨看了看他,竟然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道:“小伙子,你这是在等哪个女孩子吧?”
钱战听阿姨这么一问,只觉得莫名其妙,便说道:“没有啊,您为什么这么说啊?”
“呵呵,呦,还不说实话呀。”阿姨却脸上诡异地一笑,说道,“我见你在这车站守了整整两天了,今儿早上还奇怪你怎么没来呢。我看你这样子,八成是在车上看上了一个女孩子,又不知道人家住哪儿,所以干脆就来这里等上了,小伙子,我说的没错儿吧。”
“我不是等女孩子,”钱战连忙否认道,“我是有别的事儿。”
哪知道阿姨却不信:“呦,小伙子,还害羞,不好意思承认呢!你说这大太阳天儿的,又不是周末,你来在这车站待着干啥呀!别看阿姨没你们年轻人有文化,可这一把岁数了,见得事儿多,每天看的人也多,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别看上学上班啥的贪玩儿,不用心,可这一到谈对象的事儿啊,就是一个比一个积极……”
阿姨噼里啪啦地口里说着,钱战就是想辩解,也插不进嘴去,就听她问:
“跟阿姨说说,你在等哪个姑娘,阿姨说不定有印象呢……”
钱战总算得着了一个开口的机会,赶紧说道:“阿姨,我真的不是在等女孩子,您就告诉我,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车站就行了。”
“真不是呀,”阿姨翻着眼皮上下又打量了钱战一番,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不等女孩子,每天上车站来干吗。小伙子,我跟你说吧,这附近就这一个车站,住这儿的人出门,都得到这儿来坐车,除非人自己开车。”说完,又不忘补了一句:“你要是不知道那女孩子住哪儿,那在这儿等肯定能等着,就是你得有耐心……”
钱战见阿姨咬定了他是在等女孩子,也没办法,只好向她道了声谢,看看这时车站上人正少,想起来自己连早饭都还没吃呢,便望了路边一家快餐店,急奔了过去,就在推门的一瞬间,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瘦瘦的年轻人正推门往出走,伴随着两扇门板的吱扭一声,两个人便已擦肩而过了,一个留在了门里,一个出到了门外。而钱战的耳朵,正传来了门口服务员的热情招呼声:“先生,您几位呀?”
刚才出去那个人,莫不就是自己这几天一直在等着的?
就像是一道闪电在钱战的脑子里闪过了一般,他猛的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便飞快地转身追了出去,倒是让那个正满面笑容地迎接他的服务员惊了一下,茫然地张大嘴巴望着那扇再次关上的店门,不知道是遇到了一个神经病,还是自己的表情话语惹恼了那位顾客,令他怒冲冲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