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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外出开会，散会后顺着人流往会议厅外走，突然听到身后两个人的聊天：“咱俩好久没见了，今天正好找个地方一起吃个饭，好好聊聊。”另一个声音道：“是啊是啊，可不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不过改天聚吧，今天我要到我妈那儿去。”声音听起来已然不年轻，可在我听来她的声音里满是小女儿的骄傲。我回头悄悄瞥了一眼，一个年龄和我相差无几的中年妇女，一脸满足的笑容似乎透着即将见到妈妈的幸福。
按理，我现在的年龄早已超过当年母亲在世的年龄，我也似乎早已习惯了没有妈妈的日子。但每当听到别人这一声“到妈妈那儿去”，看到别人在妈妈家欢聚一堂，心里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和孤寂。
母亲去世那年我十二岁，此后整个青春期，我都用桀骜的倔强武装自己。当别人问起母亲，我回答：“我妈妈不在了。”总能听到一声声同情的叹息，那听起来轻轻的叹息却如重锤一样敲击在我心里，彼时我心里总是暗暗恨这叹息。
母亲刚去世不久，我的一个好朋友和我闹着玩时不“打”我，说：“我看你可怜。”由于这句话，我竟好久没和她说话。从此，我不再和同学朋友们打闹着玩，不想听到她们那些怜悯之音，更不想看那满含同情的目光。
想起母亲活着时常常对我说：“以后千万要保持干干净净的，不能让人们说‘到底没有妈妈了，可怜的。’”我只想告诉他们，我没有妈妈，但我不可怜，我不需要同情，我活得很好！
我内心变得极其敏感，“妈”在我听来就是一个刺耳的字眼，每当听别人叫“妈”或谈到“我妈妈”时，我心里都紧缩着，羡慕不已。为此，我曾有一年多时间没说过“妈”字。
后来，我一直向着所有可能带有母亲味道的气息靠近，最终收获的却全是失望和落寞，始明白母亲这个角色，无论任何人都不可代替。
直到我自己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生宝宝时，产房外，先生独自焦灼守候，汗湿全身。从产房出来回到病房，先生依然独自忙里忙外，跑进跑出。体力消耗殆尽的我疲累不堪，想睡觉却不敢闭上眼睛，一直盯着旁边小床上那个刚出生的小生命。
我成为了母亲，有了一个心爱漂亮的小闺女。从拥有她的那一刻起，身边只有先生陪伴的我看着那个柔软的小小人儿，心里就暗暗决定，此生，我一定努力好好活着，好好陪伴她，成为这个小小人儿温暖而坚强的后盾。
夏天过去秋冬来临，发现三个月大的闺女除了夏天刚出生穿的那几件夏衣，竟然没有可以替换的厚衣服，而且也没有可以为宝宝缝制厚衣服的人。想起从不消沉气馁、一生不屈的母亲，我当机立断决定自力更生。让先生买来了棉花和花棉布，从未学过裁剪衣服的我照着书上教的裁剪方法，先用报纸练手，尝试着学会了裁剪，待摸清练熟后用棉布开了工，依次裁剪出身子、袖子、领子和系带，一针一线手工为宝宝缝制了小棉袄、小棉裤、小坎肩和花外套。邻居和熟人来家，看着衣服的针脚刚开始都以为是用缝纫机制作，得知是纯手工缝制后连连称赞我手巧。
闺女一天天地长大，我亲自为她剪头发，为她扎辫子，为参加各类表演的她盘漂亮的发髻。每当这时，就仿佛看见遥远的从前，每日早起，清晨的阳光温暖地洒在铺着红红油布的炕上，一个幸福的小姑娘坐在炕上的饭桌前，一边吃饭，病弱慈祥的妈妈一边坐在身后为她细心地扎着辫子梳着头发。
母亲生在乡下，幼年丧父，年轻守寡的外祖母独自将妈妈和舅舅艰难地抚养大。虽家境贫寒，智慧有远见的外祖母却坚持供母亲和舅舅上学。从小爱读书的母亲本想通过读书改命，高小毕业后到市里考纺织工人，分数够格，奈何因不是城市户口没被录取，心有不甘的母亲从市里病回了家。此后，结婚生了五个娃的她虽操劳一生，却从未放弃读书学习。母亲只上过高小，学的拼音都是旧式的，查阅新汉语字典不方便，卧病多年的她跟我学会了现代汉语拼音，能够顺利地查阅字典。在母亲后来身体虚弱得不怎么下炕时，她还每天坚持看书读报，了解外面的世界。
母亲情感丰富，热爱生活，她非常爱花，拖着病体，依然要在雨地里种花移木。她从不消沉，总是对生活充满希望，教导我们积极向上，从未对我们说过一句泄气的话。
母亲卧病七年，后期已昼夜不能平卧睡眠，只能盘腿坐着，身前竖一个枕头趴着休息，瘦弱到皮包骨头，胳膊和手上血管青筋样垄起，脉膊肉眼可见在没有脂肪支撑的薄薄一层皮下跳动，每多活一秒，母亲的身体就多受一份痛苦。但母亲实在舍不下她的孩子们，为了我们兄妹一直坚持与病魔抗衡，努力活着。
几十年来，每当我遇到困难，心里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想起当年母亲对我们的爱。眼前就会出现母亲慈祥的脸庞、坚定的目光，耳边响起母亲当年的教导，倔强的心也便生出来，再难也要挺下去。
受父母影响，我从小喜爱读各类书籍。闺女上幼儿园起，我就经常带她逛书店。她喜欢听我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地为她读买来的故事书，也喜欢听我讲她从未谋面的姥姥的故事。
平日里，每当看着身边朋友带着儿女回娘家，我又会突然意识到，牵着闺女小手的自己除了自家的小窝，再无归处。
闺女耳濡目染，如我一样地倔强。从小养成凡事靠自己的意识和习惯，不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就依赖别人，反而在朋友遇到困难需要帮助时，她是能出手时就出手，从不吝惜自己，经常对别人施以援助。曾经她偶尔对我产生过怀疑，说我把她培养得太过倔强，不像其他女孩子可以心安理得娇滴滴地享受他人的关爱。后来慢慢成长，明白凡事靠自己才是绝对的真理，只是她现在的倔强也逐渐收敛起了当初的锋芒。
这么多年以来，摒弃了年少的稚嫩，去掉了桀骜，我一直柔软地倔强着。看淡了得失，拥有一颗平常心，既安心享受生活赐予的美好，也坦然接受生活带来的风雨。做闺女坚强的支撑，是闺女最知心的朋友，也是她最慈祥的妈妈。心里明白，不管什么时候，有我的地方，就永远都是闺女的家，是闺女努力进取的加油站，也是她疲累时可以退守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