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把手机当氧气的年轻人

有些时候,我举目无「亲」——不能安安稳稳地坐着,却又哪里都不想去;不能一心一意,平和安宁地读完一本书,无论他是村上春树还是马尔克斯;不能专注动情,若有所思地想念一个人,也许她在巴伐利亚,或者斯德哥尔摩。

我独自坐在一个看不见风景的房间,等着一个不存在的陌生女人的来信。

我的心里产生一种无名的焦虑感,像是灵魂深处产生一块黑黢黢的魔洞,边缘爬着紧锣密鼓,呼哧前行的蚂蚁,一种巨大而密集的空虚,像是某种气体,喷涌向我的脸庞。

在阳光里靠着红木柱子,我的膝头搁着一本伍尔夫,我猜不透的伍尔夫,她意识的河流,我只能蜻蜓点水地途经,我从来不曾深深地扎入,这令我绝望。

像是绚烂阳光下的一座花园,里面盛开着如火如荼的栀子花,而我只能嗅闻到一丝丝勾魂的香气,却不能坦坦荡荡,彻头彻尾地观赏。

她让我看到我的脆弱和颓唐,她就是一整个变幻莫测,高妙神奇,自我运转的世界,我连尘埃都不是,但这些仍然无法阻止我深爱。

杜拉斯让我爱上自己,然而伍尔夫让我爱上写作,从最初开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没有退路,也不需要有退路。

她让我懂得,流经我身体内部的任意一缕不可捉摸的思绪,或者情爱欲望都可以化成潺潺湲湲的词句,不必视之为目光狭隘肤浅的罪状。

一个人,可以是一整片蓊蓊郁郁的森林,可以是一整个星光璀璨,光明幽暗并存的宇宙。

对自我的寻觅与琢磨,使我感受到了幻觉一般的愉悦。

但是今天,我像是一片荒芜人烟的戈壁,或者寸草不生的泥沼,除了吐出抑郁颓废的空气,没有任何值得夸赞的余地。

楼下来来往往着九月的人,九月的人披着阳光在轻歌曼舞,舞蹈里洋溢着对生命的拳拳期盼,那些让他们感到期盼的,却无法使我获得共鸣。

我记得曾经有一个目光敏锐,性格孤僻的女子对我讲,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情绪周期,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颓废迷茫,死气沉沉,觉得一切毫无意义,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她是如此,我或许也是如此,所以不必觉着恐慌,我们能够做的,只是静默等待新生,像海水淹没滩涂,像绿芽遮蔽荒芜,像烟火点缀夜空。

总会有一个理由,或者重如泰山,比如亲人生病,失去工作,告别恋情,或者轻如鸿毛,指甲断裂,多了一根白发,好好的一盘菜,放多了盐。

总而言之,这些犄角旮旯的,鸡毛蒜皮的烦恼风波,构成那些让我们压力重重,或者精神崩溃的点点滴滴。

今天,让我这种情绪出现的导火索是清晨醒来,发现手机失去知觉,屏幕闪烁,不受控制,宛如一块「废铁」。

所以,无法获得来自外界的讯息,无法听取心仪的音乐,无法欣赏目光不能抵达的风景,还包括,无法确知具体的时刻。

从这一刻起,我才醒悟,它曾如何占据我的生命,像一个貌美如花,贤良淑德的眷侣,如此无法割舍。

我才明白,我与它产生了怎样的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依赖关系,没有它,我简直寸步难行,戴不好衬衣的领带,梳不出理想的发型,找不到将要交差的文案,弄不清离家最近的车站在哪里。

我的生活,突然被某个狡黠的怪兽咬出了一个巨大森然的大洞,刮着冷冷清清的风。

从这一刻起,我无法平心静气地做任何事,不能做任何一个决定。

何况,与我相关的许多讯息都藏在手机里,它是我的百宝箱,也是我的小仓库,还是我的垃圾堆,是我的交际场。

我在脑海里盘算着有哪一些是必不可少的珍宝,有哪一些是早该割舍丢弃的狼藉,如果不是因为面临失去,它们怎么会凸显在脑海,它们怎么会让我狠得下心来,做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到这时候才明白,哪一些是真的珍贵,哪一些只是占据空间的负累,因为习惯日久天长,所以背负着不感觉负累。

感谢它给我一次自我反思的机会,却也遗憾那一些和我生生错过的无法挽回。

我忽然感到悲哀,以及绝望,从哪一天起,我堕落成为一个人造机器的奴隶,大多数时候是习以为常,无知无觉,少数时候幡然醒悟,却自知无法割舍,因为想要和这个时代保持步伐一致,因为不能被脱离得太远。

我们一方面不愿意泯然众人,另一方面,却又不敢离大众太远,否则一个人会丧失群体的安全感,虽然它不见得密不透风,但至少能够屏蔽一些风险和艰难。

它可以无需我而生活,在任何人的手里,它都能发光发热,实现自己的价值,而我不是,没有它,我居然感到连绵不绝的空虚。

这种类似单相思的感情模式让我浑身无力,让我对自己的生活状态产生深沉的怀疑和恐惧。

从什么时候起,我不能够享受纷纷纭纭的信息森林之外的碧海蓝天,我不能够遇见一个有血有肉的,与我开怀畅饮,惺惺相惜的伴侣,不能够身心开朗,任意而行地找到一家小店,然后随心所欲,称心如意地点一杯咖啡,配一份口感刚刚好的甜点。

我开始怀念古人的生活,甚至产生灭顶的嫉妒,至少他们能够安之若素地,不觉得落伍艰难地,缓慢地,笨拙地活着,而我们早已失去了这种能力,或者说心态。

生平第一次,我静静地聆听时间缓慢的流动,伴着一丝丝的日光,还有一阵阵的风,直到黑夜一寸寸降临,繁星一颗颗升起。

我坐在黑暗里,静静凝望着门扉,无依无靠,无情无欲,他走进来,看见我的脸,起了一阵朦胧。

「你为什么不开灯。」

「因为我喜欢,偶尔待在黑暗里,像被整个世界孤立。」

「因为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

什么都不因为,因为我没有手机,多么绝望悲哀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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