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晓闹
1
时针指向8的时候，王智刚终于下班了。
按着排班表，王智刚其实是下周值班的。只是本该这周值班的小李今天临时有事，一大早就满脸抱歉的找到他申请换班——王智刚可是单位出了名的老好人，大家有事都找他，就从没有他拒绝过的事。
只是临近下班，王智刚在茶水间打热水时才听其他同事说起，今天是小李的生日，正赶上周五，老婆孩子便早早在高级饭店订好了桌，准备给他庆祝生日。这会儿一脸喜气的小李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着一下班开溜了。
王智刚看着茶缸里上下翻腾的高碎，一下子没了喝下去的欲望。
王智刚比小李大5岁，今年已经45了。所谓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压力巨大，社会上如此，体制内单位更是如此，这不，王智刚就早早的被压得驼了背。
“我回来了。”王智刚拖着疲惫的身躯开了门，屋里竟是一片漆黑。
开了灯，换了鞋。王智刚走进小小的客厅，一下就看见茶几上妻子白萱留下的字条。
“跟女儿去市中心逛街了。”
王智刚看着字条不禁有些失落。他摸摸叫了一路的肚子，转身走到冰箱前，刚打开冰箱门，一股腐败的气息传来——上周剩的面条不知在什么时候发了霉，霉斑像野草一般疯长，覆了一层又一层。
“呐，你也被遗忘了，是吧？”
王智刚觉得自己就像这碗剩面条里那根干瘪的豆角，在大家遗忘的地方，安静的枯萎着。
2
小李转到王智刚这个组里，已经是15年前的事了。
“嘿！小李，咱俩生日是同一天呢！”王智刚至今还记得当初看到小李个人资料时的那份激动，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跟自己生日相同的人。
“啊，真的吗？我跟智刚哥还真是有缘呢！以后的日子还请您多多照顾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请您不要客气，尽管招呼我啊！”小李那时爽朗的笑声还清楚地印在自己的记忆里，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只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很久，久到小李都已经忘记了他的“智刚哥”跟他同一天的生日，还跑来跟他换班。
看看表，已经将近9点了。收拾掉冰箱里坏掉的剩饭，王智刚此刻也没心思做饭了，索性去楼头的小馆子随便吃点算了。
“一份土豆丝盖饭。谢谢。”
“就这些？”点餐的小姑娘打着哈欠，撇了撇嘴，显然是对他只点了这么一个没有油水的菜表示着不满。
“等等，来盘花生毛豆，再来瓶牛二。再……再来一盘酱牛肉！”
“好嘞！”小姑娘咧嘴一笑，转身走了。
王智刚轻轻吁了口气，小姑娘的笑容仿佛是今天发生的最开心的事了。
不一会，菜上齐了。王智刚看着一桌子的菜，有些懊恼，点了这么多怎么吃的完呢？算了，管他的，今天自己过生日，随自己高兴吧。米饭剩下就剩下，先捡贵的吃吧。
王智刚夹起一片酱牛肉就要往嘴里送，旁边桌却忽然传来一声招呼，洪亮的嗓音在夜晚的狭小饭馆里仿佛一记惊雷炸裂，吓得他肉都掉了。
“嘿！大刚？”
不等王智刚下一步反应，邻桌的男人一个跨步就坐到了他的对面。王智刚定睛看了半天，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陌生，但就是有种特别亲切的熟悉感，到底是谁呢？王智刚愣愣的想着，突然一个名字浮现在了脑中。
“老……老高？”
3
王智刚怎么也不会想到，街边随便吃顿饭，竟然遇见了自己中学时代的好友高朗。
“怎么样？听说你一直在厂子里上班呢？现在也该混出头了吧？”高朗一边给王智刚斟酒，一边招呼着服务员把菜单拿来。看得出好友相见，高朗是真高兴，翻着菜单不一会儿又添了两三个硬菜，加上从邻桌端来的那几道菜，堆了满满一桌子。王智刚直说着吃不下了吃不下了，心里却又暗自羡慕高朗这种应对自如的外场能力。
上学时候，高朗擅于应对外场的能力就已经有所表现了，加上幽他默爽朗的性格，走到哪都很受欢迎，据说当时的班花都对他暗生情愫呢。后来他高中毕业去了城里一家大公司，渐渐离开了这个小地方，转眼这么多年没见了，除了胖了些，留起了胡子，好像变化并不是很大。
“我啊，还那样，这把年纪了不过就是个普通员工。倒是你，看样子混得不错啊。”
“得了吧，大刚，咱俩这关系，我也不瞒你什么。”高朗顿了顿，皱了皱眉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哥们儿我，今年刚离的婚。”
“什么？”王智刚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震惊，一时间复杂的情绪翻涌着一齐挤上心头，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一句：“怎么回事？”
“还记得潘雪吗？就咱们当时那个所谓的班花。后来成了我媳妇儿。”
“啊……那怎么会？”如果不是知道高朗已经与潘雪离婚了，王智刚绝对要对高朗冷嘲热讽一番。潘雪，那可是当年班里的女神啊！就这么便宜高朗这小子了，窝囊如王智刚，心底也是非常不忿儿的。
“大刚，你们可能都觉得我跟潘雪结婚了，应该怎么怎么幸福对吧？是，我们生活条件可能是比咱家这边好点，但这都是外人看来的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过得不快乐啊。大刚你懂吗？不快乐。潘雪她没做错什么，她不乱花钱，知道照顾孩子，但是我觉得在这个家里，我就只是一个挣钱的机器，我的感受没有人在乎，你懂吗？我感受不到这个家里的爱。”高朗说着竟红了眼圈，抓起酒杯一口灌了个干净。
“那你现在……”王智刚有些语塞，本来自己就不善于应对这种场合，现在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去年孩子考上大学了，我跟她也就正式离婚了。我俩早就已经没什么感情了。这么多年，妻儿连我生日都不记得。去他妈的过去，不聊了。哥们儿我现在有女朋友啦！小我8岁，离过婚，没孩子。昨儿个我生日，请假在我楼下等我下班，带我去看了电影还去了个现在流行的那个什么网红店，这么多年我第一次体会到被爱你知道吗？我当时都……”高朗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住了嘴，抬手招呼服务员：“服务员，加碗长寿面！”
“大刚，生日快乐！”高朗举起杯子，清脆的碰杯声里，王智刚分明觉得满溢的酒溅进了眼眶，惹得鼻尖一阵酸痛。
4
看看表，已经夜里2点多了，没想到跟高朗竟然聊到了这么晚，白萱肯定要担心了。想到这，王智刚不觉快步走回了家。
开了门，屋子里仍是那片熟悉的黑暗。开了灯，鞋柜前面妻子的拖鞋已经不在原处了，厕所里还残留着沐浴液的芳香。女儿的屋子紧闭着，妻子应该也已经回屋睡了吧。王智刚忽然觉得刚才快步赶回家的自己有些可笑，原来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人惦记自己。
简单的洗漱过后，王智刚越发觉得清醒，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躺在了妻子身边。脑海中回想起刚才饭桌上高朗说的那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许久没有体会到“爱”了？妻儿上次为自己庆生，还是女儿上小学的时候。如今一晃女儿也已经考上大学了，这么多年的岁月里，自己在这个家里，也已经彻底沦为一台赚钱机器了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离婚以后，我是不是也可以像高朗那么潇洒自由了？
王智刚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他确实意识到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饭局，着实的改变了些什么。以前他从没想过“离婚”这样一个可能，但如今这个想法却好像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更何况现在他与高朗两个人在面对相似的境遇时，做出的不同的选择，造成的心理落差就切切实实的摆在眼前。
王智刚转过头看着月光下妻子安静的睡颜，忽然觉得，跟现在这样被人冷落的日子比起来，离婚以后的孤独似乎也不会变得更糟了。
5
“你说什么？”王智刚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妻子，惊讶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坐在桌子对面的白萱懒得解释，从包里翻出一摞文件，推到了王智刚面前。
“离婚协议”四个大字清清楚楚的印在上面，王智刚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筋骨，软趴趴的动弹不得。
白萱出轨已经很多年了，甚至女儿都知道了好几年了，只有自己，还傻乎乎的以为妻子的冷落不过是源于自己在外太过窝囊，挣不到钱，所以才会被妻子看不起，失掉了家庭地位——当然他的分析也不是全错，毕竟这就是致使妻子白萱出轨的原因。
妻子出轨时就想要坦白，但是碍于孩子，她犹豫了。所幸出轨对象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两人便约定等到各自的孩子都上了大学再坦白、离婚。如今对方已经办好了离婚手续，就等白萱这边了。妻子不耐烦地催促着王智刚在协议上签字，又掏出手机确定了下预约办理离婚手续的日期，反复跟王智刚嘱咐着：“下周三下午两点，民政局门口见，该带的别忘了带。”
看着妻子迅速抢走他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王智刚很是震惊。他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辛苦养家又忍辱负重，到底哪里做的不对，妻子竟然先提出了离婚。
妻子出轨多年、女儿知情不告、自己被逼离婚……一时间气愤、委屈、懊恼……多种情绪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汇到脑海里竟变成了一片空白。在妻子摔门而去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再无任何挽回的可能。
6
离婚后，妻子跟那个出轨的对象成了家，还带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女儿。
王智刚的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依然还是喝着三十一斤的高碎，吃着十块钱一盒的盒饭，每到生日这天，替过生日的小李值个晚班。
只是，他的背好像驼得更厉害了，头也埋得更低了。仿佛，低到了尘埃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