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晚又梦见,和他们声嘶力竭地争吵。
那种心痛与悲哀,是那么真实清晰。
我大吼,我最大的痛苦,就是有一对你们这样的父母。
漫长的岁月,仍旧无法将我治愈。那些孤独寂寞不被爱的感觉,像只猛虎,隐藏在内心最深处,时不时蹦出来,撕咬一番。
不和谐的原生家庭环境,对于一个生性敏感的人来说,真是莫大的灾难。
2
揉揉眼,梦里的情境,已忘了大半。
母亲已做好早餐,鸡蛋摊饼,小米稀饭。她眯着眼睛,看着我大口消灭掉所有的食物,满意地笑了。
我已经二十六岁,可她仍旧可以忽略掉前面的二十,把我当做六岁的孩子。
她絮絮叨叨,数落她的老公我的父亲。她对我温和柔软,却对他简单粗暴。他醉酒他赌博,她咒骂她摔打。
我是她的延续与期待,而他只是她的绳索与牵缠。
3
“竹子,有合适的就领回来让妈看看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跑了……”
“所以呢,让我重蹈你的覆辙吗?”我打断她,不耐烦地摆摆手。
她不再说话,低下头,眉头紧锁,似乎要把一辈子的愁苦都吞进肚子里。
二十岁嫁予他,磕磕碰碰近三十年。有记忆起,我从未听过他们轻声细语地说话,从未见过他们和颜悦色地相处。
我不明白,两个仇人一般的人,为何非要结合。用尽大半生,只相杀不相爱。
4
呵呵。
与其说他们结合,倒不如说是交易。
小时候,一直闹不明白,别人的舅妈就是舅妈,而我的舅妈怎么就得叫姑妈?
长大后才懂得,她用自己,换了父亲的妹妹。两个穷困潦倒的家庭,各自圆满,都有了儿媳妇,只不过牺牲了女儿。
她的青春是寂寞的,她心底是委屈的。她的委屈,像泉眼,汩汩外流,无休无止。
而我,是最好的浸润者。
5
我的抑郁,被她的热泪、他的冷眼,滋养地肥硕健壮。
我的暴躁,在她的嘶吼、他的暴戾中,日益滋长。
任何企图靠近我的人,在见识了我的“真面目”后,都退却三尺。
我完美地继承了他们身上我所讨厌的一切缺点。
没有人会真正爱上一个不可爱的人,没有人应该承担一个家庭的的负重。
这些,我都懂。浸泡在疼痛中的人,只有学会治愈,才有接近幸福的资格。
而我,没资格。
6
竹子,我打算离婚了……
她悠悠地吐出几个字,眼角的皱纹里,都透出喜悦。
她肠炎复发,肚子疼得就差满地打滚。他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以及满脸狰狞的疼痛。竟,无动于衷。没有安慰体贴的话语,亦没有寻医问药的行动。
年过半百,她终于死心,也终于觉醒。该悲哀还是庆幸。
她收拾衣物。他咆哮,“今天你敢踏出这个家门,就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
她竟平静地转身、上车,头也不回。没有争执没有眼泪,平和地像一场幻觉。
哀莫大于心死。
7
我看向他,两鬓居然也生出斑白。
有些人长老了,但仍旧没长成熟,任性得像三岁的孩子,以为全世界都得迁就他。
可是,凭什么?
我见证他们N次“交战”。
他们拿最锋最利的嘴上刀子,刺穿彼此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们毫无保留地互相伤害,谈何疼惜与迁就?
观战之人,都能量大损,何况参战之人?
8
她随我搬来单位的小公寓。
眼睛像泄了洪的阀门,泪水汹涌而出。
不痛,是假的。
有些人,就像生命中的毒瘤,下定决心割掉,麻醉过后,也是钻心地疼。
但为了身心俱安,长命百岁,只能忍痛切除。
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彼此放过。
无力改变,只能狠心舍弃。
只愿,余生不相残,来生不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