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说:“我这人没什么能力,但我很相信秀昂公。”
秀昂公(闽南语)是我们村里的守护神,据说是一名将军,整个村子的大事小事都能在他庙前点香请愿,亦或者请出神婆解答神意,指明道路。秀昂公的庙宇跟他的地位格格不入,村里其他神明住的都是一整栋,唯独秀昂公是一小间,有点像野外的土地公庙。庙宇的高度大概就只有我的身高,空间太小,信徒只能跪在门口。我曾问过村里的老人,为何秀昂公的庙宇那么寒酸,他们告诉我:“秀昂公嫌麻烦,不想整修,我们也不敢违背神明旨意”。一如《陋室铭》所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秀昂工的庙宇虽简陋,但在众村民心中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庙宇前面摆放着一张比庙宇面积还大的四脚桌,每当佛生日的时候,这张桌子总是堆着如小山般的供品。旁边有一小亭子,供信徒落脚休息,亭子的一旁,摆放了数尊土地公的神像,他们的由来我不得而知。
母亲信崇秀昂公好似早已注定。据说当初母亲与父亲相亲结束后,爷爷向秀昂公求了根姻缘签,签条指明他俩是一段上好缘分。隔天,爷爷奶奶携带父亲上门求亲。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大环境下,母亲不出意外地下嫁父亲。
父亲新婚不久就外出打工,只留母亲侍奉家中两老。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当上公婆的爷爷奶奶脾气更胜从前。只要母亲稍有不当之处,必然要遭受一番难听的责骂。有时公婆还会联合外嫁的姑姑一起用言语行动欺凌母亲,一如故意在母亲在场的时候唱双簧,要不就是关起门,躲在屋内吃好料。母亲那不争气的肚子连生两个女儿,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地方,生女儿往往会被视作无能。公婆以更恶劣的态度对此表示严重的不满,父亲耳根子软,常跟公婆站在同一边。
有天,母亲提着供品去朝拜秀昂公。点香跪拜在神像前,轻声地说:“当初你说我跟他是一段上好佳缘,为何如今我生活如此煎熬,诸事不顺。丈夫不疼爱,公婆太苛刻。弟子抽签,还望秀昂公明示”。随后母亲抽了跟签,按照签上的数字,在庙宇的内壁上找到了对应的签条。撕下签条后,往神婆家方向走去。后来神婆告诉她,那个签的名字叫做“唐僧取经”,意思就是结果很美好,过程很心酸。
怀上第三胎是母亲生活的重大转择点,据说在临盆前她在外婆的搀扶下跪在窗户旁,对着天空默默祈求:“求秀昂公一定要保佑这胎是儿子,要不就别让我下产床”。历经苦楚,终于迎来了顺心如意的一刻,这一次我诞生了。我的降临虽然没在本质上改变公婆对母亲的态度,但至少缓解许多。母凭子贵,母亲在家中更有底气。
在农村,儿子跟房子是身份价值的重要考量标准。在我5岁的时候,母亲与父亲协商准备在自有地上建栋房子。父亲把这个消息告诉爷爷,爷爷一脸不屑地说:“以你的能力,如果你能建栋房子,我就躺在床上像皮球一样任你踢”。母亲骨子挺硬,不愿被人瞧不起,暗下决心定要把房子建起来。
对于建房子,其实母亲心里并无十足的把握。虽然父亲的老板同意借钱资助,但母亲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毕竟这钱终究不是自己的。在疑惑困顿的时候,母亲只身一人,手提贡品前去秀昂公庙点香求签。那一会她抽到一根名为“接二连三”的签,神婆告知,这上上签。母亲回家后,一脸藏不住笑容的样子,她告诉父亲:“秀昂公说,我们以后会有三栋房子”。
不久之后,新房开工,最受刺激的恐怕是爷爷。或许他老人家害怕被当皮球踢,房子还未建成就过世了。那段期间,母亲更频繁光顾秀昂公庙,除了保佑建房能顺利进行之外,并无他事。父母建房引来旁人嫉妒不满,时常没事挑事。有一次,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突然从二楼坠落,一身巨响,师傅以及母亲吓得脸色煞白。恰好下面是块空地,无人受伤。隔天,一位师傅手提贡品,火急火燎地问母亲秀昂公庙宇的地址。母亲见他是外来人,说了恐怕他也不知,于是热心地领他过去。路上,母亲问:“为什么你突然要去拜秀昂工”。师傅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地说:“昨晚你们村这尊神灵托梦给我,让我要来拜一拜”。母亲隐约中察觉昨天的事故并非纯属意外,或许是这师傅要做巫蛊之术,巨石坠落是秀昂工显灵,阻止这种恶行。这种猜测并非无中生有,之前众多建房矛盾中有一场闹得最凶,而这个师傅就是场闹剧主角的表兄。
现如今,我们家已经建成两栋房子,很快又着手准备买一套房子。从某种意义上,秀昂工之前的预言还是实现了。我很尊重,甚至感谢秀昂公,他让母亲的生活一直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