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进城

      英子十三岁之前从来不知道城里长什么样,连离家一百公里的县城都没去过,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天真快乐,因为身边的小伙伴多和她一样来自贫困的乡村,也都没去过县城,这样想来心里就舒服多了。因为大多数人都一样,国人一向喜欢随大流,如果有谁独立特行,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在这之前,英子一直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路从小学读到中学,成绩优异,和她同村一起考上来的秀儿,虽然成绩也不错,可是每次排名都会落后英子几个名次,让人不得不就对英子的聪明好学刮目相看了。英子和秀儿就读的中学,在镇上十几公里外,每个星期英子和秀儿都会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往返,除了准备点简单的衣服,带够一个星期的伙食费,有时也会拿点咸菜,以备不时之需。学校的伙食实在不敢恭维,除了勉强填饱肚子,真的没有一点油水,所以英子和她的同学大都是瘦小干瘪,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是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能吃苦不矫情:有的吃就行了,想当初父辈们五八年的时候都要饿死人的,连这个都吃不上呢!有些时候生活还真是需要一点阿Q精神的。如果日子就这样发展下去,英子中学毕业就会去县城的高中上学了。但对于这些,英子还觉得有点遥远,未来的事就留给未来再想吧,英子一向心思单纯。

        进城的机会是在初二那一年,年轻漂亮的物理老师突然间有一天来教室宣布,要进城去讲优质课,需要带几个学生来配合,英子和秀被荣幸选中了。毕竟是第一次进城,两个小姑娘别提多高兴了!进城的时间定在两周后的周末,还有两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可是姑娘们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出发前一天,英子和秀早早换好了洗干净的衣服:平时只有过年才穿的大红底的棉袄,新做的布鞋,红底蓝花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周末一大早,英子和秀还有其他同学都按约定时间来到学校大门口,老师雇了辆面包车,让大家吃了简单的早餐,就开车进城了,一路上几个孩子兴奋的叽叽喳喳,真的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英子第一次坐这么远的车,她有点晕车,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拼命在肠胃里晃荡,英子拼命的忍住,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下了车呼吸到新鲜空气,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正常。后来优质课讲的很成功,漂亮的物理老师也很满意,时间还早,老师就带他们去逛了逛大商场。

        这是英子和秀第一次进城里大商场,估计其它几个同学也是。孩子们看到眼前眼花缭乱的商品,早已惊的合不拢嘴。他们东看看西摸摸对什么新奇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可是看到昂贵的价格都悻悻地缩回了手。还有平时过年才穿的衣服,此刻站在大商场里,和那些城里孩子新潮的衣服比起来,显得又俗又扎眼,孩子们霎时感觉比人矮了三分。来自农村孩子的敏感和局促让英子觉得有点自卑,英子和秀就悄悄的低着头跟在老师后面,显得畏手畏脚。这时候,一部旋转上升的电梯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这是全县城唯一有电梯的商场,对于英子和秀来说还真是大开了眼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兴奋,孩子们径直来到电梯前,看着这个会自己上升的新玩意儿,孩子们都想试一试,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迈开腿,后来几个大胆的孩子勇敢跨了上去,电梯很快带他们升到了二楼。生来有点胆小的英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迈开腿,最后在秀的再三鼓励下,她战战兢兢地跨了上去,可是电梯太快了,英子脚又刚好踩到了中间的黄线,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上去,一个趔趄英子差点摔倒,浑身吓了一身汗,幸亏有保安及时扶了一把才免于跌倒。可是保安却十分严厉地训斥了她:“不要再上电梯了!”那种带着轻蔑又厌恶的神情,顿时让英子觉得缩小了一半,慌忙上了二楼,英子再也不敢来了。多年以后,英子看到电影《美丽的大脚》,看到倪萍饰演的乡村老师带着她的一大帮农村孩子进城时,孩子们一脸的好奇和不安,眼神中流露的胆怯,让她瞬间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第一次进城也是这么局促不安。尤其看到几个所谓的城里人故意嘲弄一个小男孩,让他学驴叫就给他钱,不明真相的孩子像模像样的给他们学驴叫,几个城里人捧腹大笑。倪萍老师听到急忙赶了过来,很严厉的批评了小男孩,并且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带着哭腔告诉同学们:“人家让你学驴叫你就学啊?!人家看你笑话嘞!丢人啊!同学们,看到没?不好好学习不走出乡村,就是这么被人看不起啊!”说完老师和孩子都哭了。相似的场景,让英子不禁触景生情,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后来转完商场,老师就带英子他们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有点堵车,面包车只好慢慢地随着车流涌动。这时车窗外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大妈,吸引了孩子的注意,经不住诱惑,英子和秀咬咬牙一人买了一串,其它几个同学也争相买了几串。冰糖葫芦真好吃啊,而且是去核的,英子他们还是第一次吃到,津津有味的吃完还不过瘾,咬咬牙又买了一串,两串糖葫芦很快吃完了,车还在慢慢爬动,卖糖葫芦的大妈仿佛看准了,一直跟着他们的车子走。可是即使口水再流也不能再买了,因为每个星期家长给的生活费有限,再买就要饿肚子了。孩子们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卖糖葫芦的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再也看不见了,孩子们才乖乖地缩回脑袋。也许是折腾了一天实在太累了,英子和同学们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她又梦到了城里的商场,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的道路,还有闪烁的霓虹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英子醒了,车还在颠簸,英子实在没忍住吐了,把早上中午的饭还有吃的那些糖葫芦都吐的一干二净,老师和同学赶忙给她递纸巾递水,胃里终于吐干净什么都不剩了,英子一边难受的揉着肚子,一边有点心疼买两串冰糖葫芦的钱了,那原本够她一天的伙食了。

        后来回到学校,同学们听说他们几个去了县城,都围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同学问到英子城里好吗?英子笑了笑,说“好,挺好的。”虽然她也说不出哪里好。可就是这次进城,让一个乡村的小姑娘年轻的心,从此装上了飞翔的翅膀,英子才明白原来离开熟悉的村镇,还有更大的城市,还有一些人在过着和我们不一样的生活,原来世界还可以这么大,人还有这么多可能啊!

      后来回到家,英子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秀还会时不时地提起那次进城的事,当别人问到他们城里好不好时,他们还会说好。“好吗?”“嗯,好,是挺好的。”英子和秀总是这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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