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像大海里的两粒沙,彼此相伴一程,却又在巨浪之后各自远去!
然而,时至今日,我总能偶尔想起那个酷热难耐的午间,那个鼻头挂着汗珠的人,那本尚未完成的手抄书,那个消失在转角处的你,那句“能读书真好”。
鄂西北的夏季,如洗的碧空悬挂着火球一般的太阳,阳光直直的照射在稻田里,似乎都能听到稻谷叶蜷缩的声音,伴随着夏日独有的气息,我们正趴在课桌上吮吸着那一股燥热开始午休,连窗外那最爱热闹的蝉都沉寂了。
外面的一切都静悄悄的,“沙沙沙……沙沙沙……”,一阵微弱的沙沙声灌入了我的耳朵,我任性的不愿睁开眼,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我终于极不耐烦的微微睁开了我那双沉重的眼,我微微一扭头,看见我的同桌锋鼻尖上挂着一滴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手上拿着笔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很不客气的说“麻烦你能不能小声点,我们现在都在睡觉”,只见他用手一抹脸上的汗,对我呵呵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说“不好意思啊!”随后我又进入了梦乡,酣酣的睡去。
下午第一节的语文课,当我们都各自拿着书大声朗读着“一岁一枯荣”的时候,我发现我这新同桌,他没有拿书出来。我小声的告诉他“现在要拿书出来读啦”,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黯淡了下去,终究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一节课我有点心不在焉,思绪都被这个奇怪的转学生牵引着,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转过头,却又看到他在旁若无人的写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光影交错的地方,我看到他正在一笔一划的写着“一岁一枯荣”!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了,问他“上课你为什么不拿书出来读,下课又来抄”,他扭过头,眼光闪烁地对我说“他的书跟我们的不一样,现在书还没有拿到,所以没有书,只能先抄”。
此后,我和他便成了好朋友,可能是对我之前无理的歉意吧!我每天就把我的书借给他,并告诉他在书没有拿到之前,你就用我的书抄。我有时也会帮他抄书,可是说来也奇怪。我们两个都抄了整整一个学期了,书还是没有发下来,问起他时,他也总是告诉我“老师说快了”,我们俩在将那一整本书都快要抄完的时候,他突然没有来上学了,老师只告诉我们“他家有事,请假”,我还是坚持着帮他抄书,我很是着急,因为我们都已经是六年级了,马上就要考初中了!可是他的位置一直是空空荡荡,就只有那支他还没用完的笔孤零零的躺在课桌上。
转眼间,稻谷丰收了!
农民伯伯们都在地里忙碌着,而我们也即将迎来我们人生的第一次升学考试,天气还是那样的酷热难耐,我们都在如火如荼的复习着,准备着!突然看到李老师走了出去,过了一小会儿,李老师就又走进来,后面跟着他,他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我按捺住自己的喜悦,压低声音说:“你终于来了,我都帮你抄好了”。
然后我用手悄悄的指了一下桌面。他显然看到了,但眼中的光转瞬即逝,又拿出那只没写完的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悄悄的压在我的语文书里。
我看着他拿出了一个崭新的书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背那么新的书包,然后,他慢慢的把课桌上面的东西收进自己的书包,他没有装订成册的书,他只有那一本一本皱巴巴的手抄书,当然其中也包括我帮他抄的那一本。紧接着他背起那崭新的书包,走出了教室。我的目光也随着他移动着,一刻都不想离开,直到那熟悉的背影消失在校门的转角处,我才收回我的目光。
下课后,我朝外面跑去,我期待着他像以前一样,在我快转角时,突然跳出来吓我,可是我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令我欣喜的、熟悉的身影。我悻悻地回到教室拿起语文书,找到那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我骗你的,我们家其实没有钱教学费,所以没有书。现在我终于要和我爸爸在一起了,再也不用转学了。能读书真好,谢谢你帮我抄的书,这是我最珍贵的书”。
那时候的我不太懂得他为什么离去,也不懂得“能读书真好”这句话背后蕴含着怎样的心酸。只是后来知道,在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离异,父亲在远方再婚了,一直没有再回家,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最后终于可以安心稳定的继续学习。
生命注定是一场孤独而寂静的旅行,从我们划破长空的第一声啼哭开始,到最后孑然一身越过永生之限。
这一生便是什么也带不走的,除了那些留在心底的孤寂时叩击你心扉的记忆。佛说:缘起缘灭,皆有定数;花开花谢,皆有因果。缘起则聚,缘灭则散,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强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