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玉子初在执行任务的路上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凌肃,仿佛是在重现十五年前君策救她时的场景。
不过君策远没有玉子初那么善良,她至今记得君策高高在上对着满身是伤的她说的话,还有那种深不可测的眼神。
君策穿着紫蓝色衣服,看着远方,眼里没有一丝温情:“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死卫,是我在天机枢一把锋利的刀。”
若是君策说这话时眼里有对权利的向往或者嗜血的欲望,玉子初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君策眼里有的只是如灰烬般的死神般的眼神。仿佛他什么都不在乎,仿佛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可是他的语气和所作所为却又包含着虎狼般的野心。这让玉子初觉得很奇怪,也觉得如履薄冰。
与其说玉子初和君策是死卫和主人的关系,莫不如说是一种合作、各取所需的关系。他护她家人远离硝烟,她为他沾满鲜血。玉子初也很疑惑,君策从未主动问过作为丞相之女的她为何身怀武功,能凭一己之力在敌军包围之下将家人护送到城外直至遇见了他。
君策面对玉子初的疑问淡淡说道:“大元民风剽悍,子民将女子和男子一般培养,女子会些拳脚功夫也并非什么奇事。”
听到君策的回答,玉子初恨不得翻一百个白眼:普通拳脚功夫就能杀出南梁军的重重包围,南梁军是有多无能。但是既然君策不愿多说,玉子初也不愿多问,不过白费口舌罢了。
回想起在天机枢待的十三年时光,玉子初不知道是说幸还是不幸,经过三年的培训,玉子初从一个丞相之女变成了天机枢第一杀手。在那三年里玉子初接了十件暗杀任务,每件任务的危险系数都是暗杀任务前三,这也是为何玉子初能从默默无闻空降的无名小卒在短短三年里就获得最高级别杀手外号“影蛛”的原因,玉子初也不知道君策有何信心,就敢让才当上杀手的玉子初接手这样的任务,虽然她每次都很顺利地完成了。在第四年的时候,玉子初发现她暗杀的人都与大元覆灭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都是玉子初的仇人。细细一想,玉子初顿时百味掺杂。
玉子初按耐不住,便去找君策询问。
君策坐在书房里,喝了口面前的茶水:“对于背负着国仇家恨的人来说,仇恨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当我帮他们报仇后,我就能代替仇恨成为他们存活在这个世间的理由。”
玉子初听见这个理由后,嘴角抽了抽:可怕。玉子初实在是不想和这个人再多说什么,就准备告退了。
君策把茶杯放回桌子上,依旧是没有情绪地语气:“但是你不一样,你不是为仇恨而活的。”
君策看着玉子初的眼睛,像是要把玉子初看透一般。
玉子初发现君策的眼神虽然还是黯淡无光,但是已没了初见时死亡般的寂静。
君策起身,离开座位,慢慢向玉子初靠近,近到可以清楚地看见玉子初颤抖的睫毛:“你,是为什么而活呢?”
等君策的鼻息扑在自己的脸上,玉子初才回过神,连忙跳开,和君策保持了一定距离:“我,我为自己而活!”
玉子初心跳得很快,难得行了礼:“尊主应该没什么吩咐了,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为自己而活。”君策看着玉子初远去的背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玉子初离开紫宸阁后,心烦意乱,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君策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的感觉,还有他探究的眼神,像一个不经事的孩子般认真。
孩子?玉子初不禁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荒谬,谁家孩子像他那样城府深不可测,那真是那家人倒霉。不过有这样一个孩子,家里肯定能兴旺起来。
玉子初越想心里越是烦躁,好端端地想他干什么。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身边的树丛像影子般略过,月光照在玉子初的身上,如同撒了一层银粉,微微地发着光。玉子初来到小山丘顶上,坐在了树枝上。玉子初平时最喜欢来这里,坐在树上,静静地看着远方。一个人,没有人来打扰,没有暗杀任务,没有兵荒马乱,没有四处漂泊,有的只有孤单和寂寞。
想着想着,玉子初觉得有些伤感,拿出了怀里的埙,悠悠地吹了起来。不知不觉,眼角有些湿润。
“子初,你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玉子初连忙回过头,发现空无一人。楞了好一会儿,自嘲地笑笑:又出现幻觉了呢。
夜已经黑了呢,玉子初看看天。该回去睡了,不然怕是又睡不着了。
天机枢虽然是天下第一的暗杀情报组织,但是远没有玉子初最初想的那么黑暗,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人都背负着国仇家恨而又无家可归,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虽然彼此算不上是一家人,但是也是互不侵犯,各凭本事说话。而且天机枢给每个人都提供了很好的生活条件,玉子初作为最好等级的杀手,拥有一间独立的院子,还有两个侍女,玉子初不习惯有人伺候,便向君策辞了她们,说自己已经是杀手了便不应该还像原来那样有人伺候。其实玉子初心里知道,她只是忘不了夏寒和冬暖死在她面前的样子,两朵最美的花瞬间就在她面前凋零枯萎的样子。
玉子初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拿了套衣服,就往玉芝泉走去。玉芝泉是玉霄峰上的一口温泉,疗养效果没有其他温泉那么显著,但是玉子初喜欢它的幽静,玉芝泉被天然的灌木丛包围着,又地处偏僻,一般没有人经过。所以玉子初向君策要了来,说来也奇怪,君策对玉子初特别宽容,可以说有求必应,虽然君策说是玉子初应得的,但是玉子初心里仍有顾虑。
脱下外衣,玉子初着了薄衫走进了温泉,玉子初轻轻地拨动着泉水,洁白如藕的双臂笼上了一层牛奶般的乳白色。夏夜里蝉鸣的声音反而衬托出夜的寂静。玉子初闭上眼睛,倚在岸边,什么也不想,就静静地听着山间鸟叫虫鸣的声音,觉得十分舒畅与安宁。
闭目了不知多久,玉子初觉得有些不对劲,右手习惯性地在水里画圈,随后就慢慢地把整个身子沉入了水底。不一会儿,果然有脚步声逐渐在靠近。玉子初沉住气,等脚步声到了泉边时,猛地冲出水面就朝着岸边的红影逼近,红影躲闪不及被玉子初擒住了咽喉,这时玉子初才看清他身穿红衣,脸被银制面具遮住了一半,露出的半张脸出奇的白,像是从来没有被阳光照射般的惨白。
“你是谁?”玉子初冷冷地质问着红影,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红影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左手运功向玉子初腹部袭去,玉子初急忙躲开,红影反手又朝着玉子初的胸部袭去。玉子初羞恼之下,一掌打向红影,却不想红影借着这一掌的内力飞进丛林中瞬间就消失在玉子初的视线里。
玉子初看着红影消失的方向,紧紧地捏住拳头:看来自己真是高估了自己,以为成功刺杀了几个人,就在江湖上难遇敌手,如今却连一个偷窥者都抓不住。玉子初确认周围没人后,草草披上外套就运起轻功向院子里飞去。
玉子初回到房间对着镜子梳洗时才发现自己的脸色惨白,不禁自嘲地笑笑,随后又觉得有些悲凉。记得八岁那年,她在花园里玩,一条竹叶青不知何时爬到她脚边的树丛里,当时也是这般被吓得脸色惨白,好在夏寒眼疾手快除掉了竹叶青,而冬暖却拿着竹叶青的尾巴在玉子初面前晃,故意吓她。事后,她故意拿这事缠着哥哥给她买最喜欢吃的糕点安慰她,现在还能回想起哥哥无可奈何又满是宠溺的眼神。
想起哥哥,玉子初觉得更加心酸了,随意地梳了梳头发,便上床睡了。
一夜多梦。
【连载】蓝田玉生烟第三章
【连载】蓝田玉生烟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