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落魄,一代盗圣,行侠仗义,现如今落得个被官兵追杀,身受重伤的下场,隆冬新雪,全身上下就只剩下胸口揣着的一颗极品夜明珠,阿宁踉踉跄跄走到小巷的墙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洁白的雪地上,慢慢靠坐在墙边,听着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他苦笑了一声,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街坊们这几天都在讨论面馆家的小姑娘捡回来一个野男人,有的人说那天看见了她把人背进了屋,有人说是瞧见了她浣洗男人衣物,不一而足,可伊对此不予理睬,一如既往的卖她的面,这人来人往的汴京城里,她一个做面食的小姑娘,却也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
阿宁再睁眼已经是三天后了,他扶着脑袋虚弱的坐了起来,看了看缠在自己身上的绷带,还有床边的碗碟,使劲摇了摇头,他只记得当时自己昏了过去,后面的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可伊推门而入,看见他醒了以后赶忙过来扶着他,阿宁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容颜并不如何出众,只是小家碧玉似的温婉可人,阿宁看着可伊关切的模样,竟不觉脸色羞红,赶忙低下头去,稍微咳嗽两声缓解尴尬,可伊看他已无大碍,便将前因后果向他一一道来,原是小姑娘心善,在自家后院墙边发现了濒死的阿宁,将他背进屋子,悉心照料了三天,这才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阿宁听完感动,稍后也疑惑的问她:“若我不是正人君子,姑娘如何是好?”
可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那晚将你背进来时阿国可是叫也没叫一声,它平日里却是极凶的,说明你身上的味道它并不讨厌,阿国的鼻子可灵的很哩。”
阿宁往门口一看,一条长相凶猛的大狗趴在墙边,冲着屋里叫了一声,仿佛是在附和可伊说的话。
阿宁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冲着可伊羞涩一笑,可伊也乱了心神,手忙脚乱的收拾好东西后退了出去。
等到阿宁能下床后,街坊邻居们已经对可伊家里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习以为常了,时不时的讨论两句,阿宁见可伊沉默以对,也乐得他们误会,将身上唯一剩下的夜明珠送给了可伊,可伊有时用它来逗阿国玩,有时打打院子里无法无天的麻雀,乐得咯咯直笑,阿宁见她开心,也甘愿她这么糟蹋自己的宝贝。
日子缓缓过了三年。
阿宁抱着可伊一同坐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星星,旁边的阿国依旧慵懒的趴在二人脚边,他忽然对着天空说:“我,阿宁,侠客盗圣,天地同鉴,愿娶可伊为妻,永世不分离!”
可伊在他怀中羞红了脸,把小脑袋往下缩了缩,用手拍了拍他的胸膛:“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你可不是盗圣,你只是我的相公。”
阿宁痴痴地笑了笑,忽然看见可伊头上的木簪子,心中酸涩。他捧着可伊的脸,对着她清澈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她说道:“可伊,我真的是盗圣,你听着,相传南京王府之中有一玉簪,赠与心爱之人,二人便可永不分离,我娶你为妻,虽不能为你铺上十里红妆,却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明日我便出发,为你将这玉簪取来!”
可伊用头发蹭了蹭他,轻声说道:“我有这面馆,有这小院,有阿国,有你,这辈子便什么也不缺了。”
阿宁没再说话,只是将怀中心爱的人儿抱的更紧了些。
第二天一早出门,可伊帮面前的男人轻轻正了正衣冠,眼神温柔的看着他:“我在这里,等你回家。”
阿宁轻轻抱住了她:“等我回来。”说完又蹲下去拍了拍阿国的脑袋:“我不在的时候你这恶犬可要保护好可伊啊,她要是受人欺负我便拿你是问!”阿国叫了两声,摇了摇尾巴,阿宁又拍了拍它的头,转身挥手上路。
可伊一直看着阿宁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的雾气当中,才不舍的随阿国回到了小院,反手关住了门。
公元1126年,金军攻破汴京,徽钦二宗被俘,朝臣皇族合计三千,押解北上,汴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城内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阿宁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曾经的小院,熊熊大火在燃烧,平日里叽叽喳喳的街坊们也早已不见踪影,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子,燃烧的大火,孩子的哭喊。阿宁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手里的玉簪也滚落在地,废墟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呜咽,阿宁愣了一下,随即疯了一样的冲了过去,徒手扒开废墟,阿国奄奄一息的躺在里面,它用力的拱了拱身边的木头,阿宁奋力扒开,看见了可伊已经冰凉的尸体。
那一晚,他抱着她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我曾经以为我这一去是山高水远,来日可期,却不曾想,再见已是阴阳两隔,黄泉陌路。
可伊,这一辈子没了你,天下的山色水景,我都觉得不过如此而已。
阿宁将玉簪与可伊葬在了一起,请了一户人家回到了曾经的小院当中照顾阿国,种下了一棵枇杷树,做完这些便提刀上马,远赴疆场。
可伊啊,这天下的道理,从来都是侠客死江湖,文人死庙堂,武人死疆场,你一个弱女子就这样死在了汴京,没有这样的道理,从来都没有。
黄沙漫天的战场中,阿宁身先士卒,率部下骑兵破敌营,手刃敌方大将。至此,金兵溃败,不敢再犯中原。
皇宫中天子龙颜大悦,策勋阿宁万人敬仰的辉煌,阿宁摆了摆手,罢了吧,得到再多,有些东西终究是回不来了。
阿宁回到了曾经和可伊一起生活过的院子,阿国已经垂垂老矣,却依旧跑到门口迎着他,他遣散了以前请来照顾阿国的人家,一人一狗就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在一起。
有时阿宁会楞楞的看着院子里已经长大的枇杷树,背影一片落寞。
“挺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又是一年雪落时,阿宁牵着阿国在附近巷子里的面馆吃面,看着窗外的飞雪,不知不觉却已泪流满面。
“可伊,我这里又下雪了,像那年我们刚遇见的那场雪一样”
“可伊,阿国越来越不威风了,你见了会嘲笑它这恶犬的吧?”
“可伊,你在那边过的可还好?”
“可伊,这家的面没你做的好吃。”
“可伊,我真的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