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生
(王丹 绘)
伊羊和江永尼玛回来了。
她说:“我们去给一头牦牛放生了 。”
我听不懂。
“牦牛不是牧民家里养着么?要放生去哪里?”
伊羊说。“一个内地的信徒拿了一千元,给指定的牧户,放生他们家的一只新生的小牛犊。牧户收到放生的钱之后,就必须永远对这头牛好,不许杀他,不许打他,不许卖他,要好好善待它,给他自然的终老。除非它自己被野狼或者棕熊吃掉发生意外。也就是,被放生的这头牦牛自由了。”
“放生的人远离牧区,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牧民会遵守约定么?这种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任何证据的口头约定?”我问。
“肯定的。”伊羊坚决地望着我。
这是怎样的交易啊!不,完全不能算是交易,而是一种对生命的态度以及对生命永远的承诺。永远,是的,永远是什么?
它其实是一个看起来很美好又很罪恶的词汇。因为一旦背负上“永远”,心灵就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而这头牦牛获得了“永远”,这却是美好的永远。在这个佛国当中,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尽管它只是一头牛。
按照人类的意识规律,只有人是高等的,牦牛们生来就该被宰杀和被卖掉,却仍然存在着这样的人和现象引导我们对人类的行为和地位产生怀疑。这些人们视万物为朋友,为息息相关的伙伴。他们仁爱,专注,自尊,深切珍惜任何与自己或迎面或擦肩而过的缘分。
在玉树,我习惯了这种感动。这里太多关于爱与尊重的生命故事,虽然我不曾是佛教信徒,却对佛心生敬畏!
伊羊说,放生是藏民生活的一部分。
在玉树州上,汉人从内地运来了一桶一桶的小鱼,希望卖给开餐馆的汉人。但是还没待汉人将小鱼买去,藏民们就生气的满含泪水的掏钱买下了这些小鱼,将他们带到玉树州边的那条河流里面放生了。这批幸运的鱼儿获得了重生的机会,它们实在是幸运。
汉人见到鱼这么快就卖光,觉得钱好赚,于是更多的鱼被运来了。
伊羊说:“善心有时也要节制,如果人人都不买鱼,它们的鱼卖不出去,那这些鱼就不会遭殃了。善心害了更多的鱼。”
当我听着这样的真实的故事,身下是一片紫莹莹的盛开的花海。一条小溪从开满鲜花的草地上流淌而过,一群群鱼儿在水中快乐的嬉戏。
“伊羊,你们从来不抓鱼吃吗?”
“不抓。有汉人来钓鱼,我们牧民给他们钓,但是钓上来不给带走,要放回去。”
我望着清澈的河水,望着一拨一拨的鱼儿从身边游过,煞是羡慕。它们也是可以自然终老的。鱼儿呀,让我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吧!
我想起经过那片开满鲜花的草原,无数的草原地鼠在花海中钻来钻去,它们看见我们的经过,甚至不知道躲闪,缘于即使是破坏植被的老鼠,也能获得藏民的保护。
还有在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野犬,他们或身形矫健,或瘦弱不堪,但他们是自由的。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他们扔石子或者拿棍子鞭打他们、驱赶他们,即使他们当中有些生性凶猛。藏民们也只是保护自己不让他攻击。
那天,伊羊说:“你把这个肉扔给他吃!”
肉过去了,隔着一条小溪。这只黑色的野犬吃完之后,恭恭敬敬的蹲坐着等待下一轮的恩赐。
它们幸而生在佛国。
若在内地,野狗们是很难有这种命运的。他们处处小心,时时警觉,仍然避免不了被驱赶或被捕杀的厄运。
所以,我想,做一条野狗也是可以的,看在什么地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