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向来是没来由的缠绵,夹带着冷风的寒气,一点点的凉意从毛孔钻入,蔓延,整副身子都浸着湿意。
阿秋向来是喜欢雨的。纯洁,带着凉意。伸开手,水的凉意便爬进他的手臂,像是乖巧的孩子在讨他的欢心。他不懂,是喜欢雨本身,还是雨的凉。他痴痴的笑着。
阿秋依旧站在五楼的位置,推开窗户,往下望着。幸而是刚放学的时间,路上的人撑着一把把的伞。绿的,黄的,蓝的,红的,紫的,各种色彩在绽放,绚烂成了一朵朵雨中的花,旋转着的落花。有几滴雨水亲吻上他的额头,顺着鼻梁,阿秋斜睨了一眼,佝偻着身子的自己缩进了水珠。水珠往下掉着,它逃离了自己,连同缩进它的自己。它往下掉着,一点点的离他而去,越来越快,只见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他却仿佛清晰的看见它撞击地板,碎成几粒小滴,又沉寂下去,宛如躺在地板上的死尸。
“变态,跟踪狂。”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来的,缥缈中带着女孩子的笑声。阿秋往远处望了一眼,眼睛里倒映着雨的雾气。飘飘渺渺,显得不太真切。
那把伞闯进阿秋的视野是没有经过任何的预算,就像突然的这场雨。
抬头,伞面上的杏花,被雨一滴滴的敲打,雨碎成一朵朵的水花,从杏花上流过,而杏花越发娇艳。伞下娇羞的她,带着惊讶:“学长,你……需要我撑伞送你吗?”淡淡的杏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此刻的她,就像雨后的杏花。脸颊上飘飞的红晕,是弱弱的花瓣,随花瓣的伸展,色彩由浓渐淡。
“不不不。”阿秋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想到没站稳,晃了一下。她嘴角扬起了弧度,但是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瞧了一眼,说道:“那我,先走了。”说着,撑着伞飘远。 杏花的影子,在转角的时候不见了。
若干年后,阿秋见到了杏花,若白若红,白里透红。红色的花蕊,宛如落在雪地中的一滴血。雨后的杏花,格外的脆弱,湿润的小水滴顺着花瓣的脉络留下,在花瓣的顶端凝结,形成一粒粉色的水珠。但沾湿了的花瓣相互依靠,最后不堪重负,坠落。
每次下雨的时候,阿秋便躲在教室的窗户后,视线往下,细细的打量着一把把为雨而盛开的花朵。遇晴天,恶。遇雨天,窃喜。
秋天,是从银杏叶开始的。脉络清晰的银杏叶从边缘开始泛黄,一点点的黄意攻城略地,最后残留的绿色溃不成军,被占领,缴械投降。
当阿秋把画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脸上的惊愕像是遇见了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对不,对不起……我们是认识的吗?”“不。”阿秋退了一步,窗外的黄叶翻飞。“这只是送你的,我,我观察了你一个月才画成的,送给你。”阿秋把画放在她桌上。后退,转身跑出她的教室,躲进了楼梯间,摸了摸自己正在跳动的心脏。他懊恼想着:“忘了跟她说,她很像一朵杏花。”
风向来是极肆虐的,混着雨滴,银杏叶被打落在地上。没有阳光下划着弧线飘落的潇洒,只湿哒哒的从枝头下落,成了一块块结痂的伤疤。
压低的声音,带着女孩子们压抑不住的欢欣:“听说了吧,看着挺正常的,没想到竟然是个跟踪狂。”“啊,不像吧,看着挺好的啊。”“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跟踪女孩子一个多月了。还画了画给人家,结果把人家女孩子给吓哭了。”“啊,还是离他远点吧……”
如同虱子一样的流言,不知何时蔓延、肆虐。虱子随着宿主,在传八卦和揭露隐私中寻找快感,露出獠牙,又伪装成家畜。阿秋身上冒出了一块块红色的肿块,他止不住的去挠,但又深知不可如此。他用右手握住左手,左手的关节发白,渐渐发青。阿秋,看见了那把伞。
嫩粉的杏花独自开着,在绿色的包围中竟有不落下风之势。周围的污渍像是涂鸦,色彩斑斓。折断了的伞骨架,像是没有翅膀的蜻蜓,皱巴巴的。有清洁工走了过来,收拾垃圾。阿秋突然觉得身上的肿块以及附带的瘙痒已经消失了。跳蚤跳在清洁工身上,望着阿秋,痴痴的笑着。
雨,还在下着,人流已经少了。阿秋拿起自己的黑伞,走进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