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这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像被上帝关上的一道门。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外面灯火通明,人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李文武家就住在这个巷子的最深处,这里是李文武的第几个家,他也说不清楚。从小到大,他就和爸爸妈妈姐姐不停的辗转于县城的各个角落。
有人问李文武,你家在哪儿?李文武说不出具体的,只会说,我家在小巷里。无论他们搬到哪儿,他的回答准没错,因为他们的出租屋一定在小巷里。为什么在小巷呢?妈妈说,小巷清静,没得人打搅。其实他是知道的,在小巷里住,便宜。有一次,他见妈妈付房租,妈妈拿了一摞现金,都是20的,一张张数给房东,数了30张,付了半年。
李文武今年13岁,瘦高个,带个黑框眼镜,说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妈妈说,他遗传了她的体育基因,却没遗传到她风风火火的耿直个性和体育天赋。想当年那个叱咤校园的排球校队队长,如今生了个儿子,文文弱弱,除了手机,啥也不爱。妈妈希望他文武双全,全然不顾爸爸找的算命先生给取的名字,硬是取了个李文武。
李文武今年上初中,上了县一中——县里最好的初中。妈妈一高兴,给他买了辆自行车,永久牌的,还是山地自行车。还没开学,自行车便丢了。丢自行车那晚,他怕得要命。他躲在网吧打了一晚上游戏。网吧里密不透风,游戏里各路高手厮杀的场面壮观至极,他觉得温暖极了。那一刻,他只想留在这里,和战友们奋战到死。
天微微亮了,路边传来乒呤哐啷的金属碰撞声,咚咚咚的脚步声和中年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网吧临街的小摊贩们即将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卖油条豆浆的,卖馄饨的,卖包子的,现在这一切与他无关,因为他身上唯一的十块钱已经用完了。网吧隐藏在集市里,唯一一道门是从老机械厂大门进去,够隐蔽,大人几乎不知道这个网吧的存在。
那一晚,妈妈整晚没睡。她开着过去两年拉人挣钱的电动三轮车,跑遍了整个县城。接近晚上10点的时候,她给李文武要好的几个同学家长挨个打电话,大家都同情的说不知道。她又厚着脸皮给老师打电话,老师客气的说白天一切都正常,你家孩子要好好管管了,言外之意,还是家长没有好好管教。对于旁人的指责,她早已习惯了。年轻时的她,要遇到这种情形,早在言语上把对方逼得哑口无言。而今,也许是时光改变了她,她总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说话还是那么快,像打机关枪一般,但总把那些容易噎着的话吞了下去,以免出口伤人。
到了11点,街上行人渐次少了。她穿过小巷,到了门口的麻将室跟向老三打听,县城里最容易藏匿叛逆青年的地方。向老三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皱纹像干瘪的柿子皮。向老三故作老道的说:“网吧,KTV,酒吧”,故意把最后那个字拖得很长。她二话没说,冲回家从床边上那堆堆得像小山样的衣服上翻出了电动车钥匙。电动车停在巷口,落满了灰。夜色中,一个40多岁的女人,踩着一双白色高跟鞋,身穿一件紧身碎花连衣裙,略施粉黛,与那辆落满灰尘的红色电动车那么的不协调。她骑上电动车,挨个网吧的找,唯独没有找到那个老机械厂旁的网吧。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她精疲力尽,只想回家睡觉。可是,她不能回家,那个她疼爱的儿子还杳无音讯。她调转头,骑向城北派出所,就在派出所门口等着警察们上班。
她就那么坐在一块洁白的打谷场上,有个人走过来对她说,该收衣服咯,快下雨了。她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她走回家,一直在想那是谁。声音很耳熟,低沉的嗓音消失在打谷场上。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意识到刚才只是一个梦。那个梦那么清晰,就像真的一样。她就那么靠在派出所大门上,电动车锁在一边,直到有人来上班。她用手扒拉了几下凌乱的长发,迅速站起身来。那个小年轻嫌弃的嘟囔了几句,把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