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个故事吧。”
805监狱的审讯室，刘黎拿出了录音笔，调整了一下，放在了眼前的桌子上。
台灯的光柱中漂浮着淡淡的灰尘，桌子的对面是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头正肩平，躯挺腿正，坐姿标准如军人，却又少了一些拘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像一个标准的绅士。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吗？”
“嗯，不是写新闻之类，就是想写个故事。”
“有烟吗?”
“烟？”刘黎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兜，才想起来进门时身上的一切都已经被收走了，笔、纸、录音笔都是监狱特供。
中年男子将身子前倾了些，双手搭到了桌子的边缘，笑道：“这些人也太小心了些。”
刘黎有些尴尬，只能机械地翻了翻桌子上那薄薄的两页非官方的犯人履历，A4纸清脆的声音犹如背景音乐。
王顾辄，47岁，拐卖妇女儿童罪，9527犯罪团体头目，一个月前被抓获。
“朋友，你想写个什么样的故事？”
刘黎理了理思绪，说道：“大概就是你为什么要走上人贩这条路。”
王顾辄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们不是人贩，是祈者。”
“祈求的祈吗？”刘黎感觉有一丝奇怪，但采访的原则就是让受访者自由表达，所以他还是在纸上记下了这个关键词。
看着刘黎笔下清秀的字迹，王顾辄的嘴角为不可擦地上扬了一个弧度，转而问道：“你相信进化论吗？”
刘黎扶了扶眼镜，仿佛想让对面的人看清楚自己眼中的迷惑，随即狐疑道：“达尔文？”
王顾辄点了点头。
刘黎想起了近期知乎上的大讨论，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这和我们讨论的话题有什么联系吗?”
“那你知道我们的队伍为什么叫9527吗？”
“周星驰？”
这次王顾辄摇了摇头，有点遗憾地说道：“我们的目标是9527人，只差一个我们就完成了目标，警方的行动比我预计的快了一些。”
刘黎想起了之前的报道，问道：“警方说抓住了所有的首脑成员，却没有挖出一个孩子的去向，照你这样说，9526个受害者真的一个也无法找到吗？总会有迹可循吧？”
王顾辄收回了搭在桌边的手，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笑道：“这似乎又回到了新闻，不像是一个故事。”
刘黎忙道：“好，你来说。”
王顾辄的眼睛向地面出神地望着，那里一片漆黑，可他也不在乎是否真的能看到东西，自顾自说道：“人类文明是符合进化论的，可进化的路上总有些不可预估的因素，会造成文明的更迭。”
刘黎有些懵，握着笔的指尖微微发白，却不知道该从何记起。
“现在的人总是想用科学去验证史前文明的荒谬，而证明不了的时候，就会归结为科学发展程度还不够。”
刘黎小心地看了眼录音笔，绿灯代表着正常运转，他悄悄松口气。
“如果有文明为何没文字？如果有文明为何无痕迹？如果有文明为何……他们总有这样那样的质疑。其实这是因为， 每一次文明的更迭，都会执行9527计划，也就是人类文明清除计划。”
“像科幻小说那样吗？”刘黎忍不住插嘴道。
王顾辄并没有回答刘黎的问题。
“我们是这个计划里的祈者，负责找到9527个新生儿，将他们放置在一个空间自由成长，重新建立文明秩序。”
“为什么是9527个？”
“因为文明建立的要素有9527个，祈者寻找的也是9527个拥有要素的人。”
“要素是指基因？能力？”
“以你的科学水平我觉得我无法解释。”王顾辄双手轻轻摊开，略显无奈。
刘黎感觉像是受到了侮辱，反驳道：“你的意思是人贩子其实是在拯救人类文明？”
王顾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淡淡道：“火可以给人类带来文明，也可以给人类带来灾难。”
刘黎感觉像是在被传教，有点荒谬，但他也听懂了王顾辄的弦外之音。
“祈者找到的孩子被称为种，负责收留种的人叫做老，而种在哪里发芽，老在哪里生活，我们也不知道。”
“信息量有点大。”
刘黎飞速地在纸上整理着关键词，而王顾辄也不着急，还随手指点了刘黎几处书写上的错误。
“其实中文也不是很能准确表达原有含义，比如祈者、种、老，这些只是概念上有些相近的名字，原意要广的多。”
“你们在国外也有活动？”
“准确来讲是全球，我只是祈者的普通一员。”
刘黎想要问的问题有很多，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他微微皱起眉头，真正对这个故事感到了兴趣。
“老只是负责种生存空间的维护，不会和种交流，也不会给种传递任何文明记忆。等待地球文明清除后，这些种就会再次开启下一轮次的人类文明。”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的人类文明也是这样产生的？”刘黎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无数人类未解之谜，他觉得那都是外星人留下的，不能解释也很正常，但现在王顾辄告诉他这些就是人类留下的，他有些无法接受。
“是的，我们就像人类文明发展的存档，随时可以从头再来。”
“你这不是存档，是恢复出厂设置。”刘黎感到荒谬，笑着调侃道。
“我说过，人类发展是符合进化理论的，我们看中的要素就是文明的积累。比如，一代人发现火要1万年，可经过清除计划的二代人，即使和一代人一样无人教导，发现火也只需要9千年，文明的进程就会加速，这就是上一代文明的存档，而不是彻底的归零。”
“那岂不是结局已注定，只是通关的速度在不断加快而已？”
“文明的进程是复杂的，用你们中国人的思维去理解，就是我们无法确定孩子的未来是怎么样的，但做家长的必须先给孩子创造良好的基础，孩子才能发展的更好。”
刘黎想起了自己马上出生的孩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如果不是为了钱，他也不会接受全国最具凶名的805监狱的采访任务。
“那现有的人类文明如何清除？山崩？海啸？彗星撞地球？”刘黎想起了传说中的亚特兰提斯，恐龙灭绝之谜，金字塔，复活节石像……
“你说的方式不是没有过，每一个文明都会自行选择灭亡的道路，我们只是顺势而为。”
“彗星撞地球也能顺势而为？”
“我说过你的科学水平一些事情我无法和你解释的清。”
“好吧”，刘黎开始觉得这个男人在精神方面似乎有问题，但他叙述的逻辑又像个正常人，可能是他已经深信了自己空想的这些东西。
“那你觉得我们这代文明会如何被清除?”
“奇点的爆发。”
“好像又出现了新的词汇。”刘黎继续做起了笔记。
“不，已经有人类初步探索到了规律，你可以百度。”
刘黎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兜，但手机和烟一样已被收走。
王顾辄继续说道：“简单来说，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的界限模糊，会导致人类文明的停滞，智人文明的开始。”
“还是不太简单……”
王顾辄点头道：“通俗的讲，就是人工智能一但发展到某个点，就可以自行迭代而无需人类参与，这种迭代速度会远远超越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而这个点就是奇点。”
“你的意思是人工智能会清除所有的人类？”
“我愿意用另一种方法解释，就是人类找到了坐享文明进步的途径，这本身就是文明的清除。”
刘黎有些头痛。
王顾辄笑道：“看来今天只能说到这里。”
刘黎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疑到：“你和别人说过这些吗？”
“我对每一个失去孩子的家长都说过。”
刘黎睁大了眼睛，赶快又把眼镜带上，说道：“他们都见过你？”
王顾辄说：“没有，告诉他们有很多种方式，而愿意相信的人，就不会报警，这样才能降低任务中断的风险。”
“但你还是被抓住了。”
“因为我也是火，可以救人，可以伤人，祈者有属于祈者的罪。”
“你像一个传教士。”
“你像一个信徒。”
走出805监狱，阳光有些刺眼。
刘黎掏出了手机，锁屏上显示，为您推荐《维基解密再爆猛料：CIA利用漏洞入侵数十亿电子设备》。
刘黎确实很感兴趣，想要点开看看，却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这时，他才发现手机上已经有了5个未接来电，而许总也发来了微信。
“还在采访吗？你老婆快生了，找不到你，刚才还在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他你去采访了。”
刘黎忙回道：“许总，您安排的采访结束了，我这就去医院。”
刘黎迅速打开叫车软件，叫了一辆出租车，输入目的地的时候，软件提示，您是不是想要去XXXXX？而XXXXX的位置正是自己的家。
车来，对好车牌号，刘黎默然上车，前往医院的路上，刘黎破天荒的没有再看一眼手机，他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变了。
街上的摄像头，手机的定位，司机的对讲机，似乎一切都让他感到害怕，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到了医院，一家人忙的团团转，而妻子还在产房没有出来。
“你去哪了，老婆生了也不管，丈夫怎么当的？”
“你可算回来了，大夫说生了个儿子，顺产。”
“来了？刚才你领导来看了，还留了点钱。”
……
刘黎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振作一些，他觉得现在脑子里一团糟，纷乱的思绪好像有了重量，压的自己喘不过气。
妻正好也被推了出来。
“辛苦你了，还好吗？”
“还行，还有点疼，孩子呢，让我看看。”
“孩子？估计在爸妈那边吧。”
等灯等登，刘黎的手机又响了，那是工资卡余额变动才有的特殊铃声。
9527元已入账，
附注写着，
采访费。
（完）
